陈鹿溪满含悔恨和悲戚的话似乎戳进了肖嘉琨的心里,让他夹着烟的手一颤。
而陈鹿溪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如同剪刀,剪断了肖嘉琨紧绷在脑子里的一根弦。
望着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他顿觉心脏莫名多了一股致命的抽离感。
肖嘉琨紧握着一拳,猛吸了一口烟,竟觉又辣又呛。
他烦躁地将烟掐灭,倚靠着沙发背陷入了沉默。
……
电台,主任办公室。
“抱歉主任,我可能还要请几天假,想四处走走。”陈鹿溪强提着精神,闷声道,“如果公司觉得不行,我……可以辞职。”
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叹气道:“你父亲的事我们都感到很难过,也希望你保重身体,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半个月的假。”
陈鹿溪闻言,干涩的眼睛竟湿润了。
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她看着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说完,她直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那你打算去哪儿?”
陈鹿溪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紧,哑声回道:“西藏。”
那个美丽神圣的地方,是沈父曾经向往的地方。
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没有伤到脑子的时候,曾把她抱在怀里,指着电视里的布达拉宫说“这是爸爸最向往的地方,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带念念去”。
虽然她没等到沈父带她去,但她可以带着他去了……
临行前,陈鹿溪看着手机中肖嘉琨的号码,僵了几分钟的手指终于按下了删除键。
舟车劳顿过后,陈鹿溪到达了西藏。
她望着远处的唐古拉山,握着贝壳的手颤了颤:“爸,你看到了吗?我们到西藏了……”
带着沈父最后留下的贝壳,陈鹿溪徒步走上了布达拉宫。
在大昭寺,丝丝檀香入鼻,阵阵梵音入耳,陈鹿溪只觉整颗心都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替沈父点燃一盏迟到的酥油灯后,她才走了出去。
陈鹿溪站在台阶上,抬着头望着似乎伸手便能触及到的白云,眼神渐渐迷惘起来。
茫茫人间,已经再没有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爱她的,她爱的,都已经离她而去。
她含着泪垂下头,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她心中撕开了道口子。
“这儿的风景是否很美?”
陈鹿溪一愣,转头看去,一个喇嘛站在几步外。
她有些无措地擦掉眼泪后点点头:“很美。”
喇嘛笑了笑:“人的一生,来的具是风景,去的终成回忆,与其早早放弃,不若安享这个过程,看一路花开花败。”
闻言,陈鹿溪眼神一滞,心思百转千回,竟生了丝羞愧感。
父母给了她生命,她也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她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父母给她最珍贵的东西。
哪怕父母已经不在了,她也该带着对他们的思念活下去,看尽她这一生的花开花败。
陈鹿溪噙着泪弯了弯嘴角,双手合十朝喇嘛行了个礼:“谢谢您,我明白了。”
在西藏又待了几天,她才坐上返途的大巴。
陈鹿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望了眼路边目测有几十米的深沟,心一慌,下意识的挪开了眼。
但车开的很稳,漫漫长途,陈鹿溪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在一个拐角处,车子猛地急速右转,车厢的人全部都往左倒去。
陈鹿溪一下惊醒!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轰”的一声巨响,大巴竟侧翻悬在深沟边儿上,半截车厢都处于悬空状态!
慌乱的尖叫声充斥在陈鹿溪的耳中,她强忍着腹部被安全带紧勒的疼痛,努力想要镇定却无济于事。
司机大喊着让车头的人小心的挪动,往车尾的安全出口爬出去。
陈鹿溪坐在倒数最后一排,她心里慌乱至极,但从车头出去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们又转回来向仍然被困的人们伸出了援手。
看到他们焦急紧张的脸和努力救人的模样,她一下想起沈父出事那一晚,眼眶泛了红,突然就不那么慌了。
“姑娘,快把手给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准备拉她出来。
陈鹿溪望着他,眸光一亮。
她正要伸手,侧前方却传来一阵阵地哭声。
陈鹿溪伸头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被卡在了座位里。
这瞬间,陈鹿溪的心一沉,下意识地做了个决定。
“小妹妹。”陈鹿溪朝那女孩伸出手,温柔道,“别怕,把手给阿姨。”
小女孩满脸泪水地看着陈鹿溪,小心地伸出手。
大巴因为陈鹿溪拉扯孩子的动作开始不稳地往下滑落,众人焦急万分。
陈鹿溪心一横,用力一拉,用尽全力将女孩抱起来,嘶声大喊:“接住她!”
男子手疾眼快地抓住小女孩的手,将她拖了出去。
可接着,“轰隆——!”一声。
响彻山谷的巨响撕扯着每一个尖叫着的人的心脏,大巴车在巨大的山谷像一个玩具汽车一样滚落了下去。
翻滚之间,陈鹿溪全身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揉在了一起,巨大的疼痛之下好似一会儿就没了知觉,只剩下残余的意识回忆着这短暂的一生。
爸爸,妈妈,念念没有想死,也真的很想活下去,只是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一个孩子。
又是一声刺穿耳膜的轰响,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海城市。
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就好像是想要冲散某个离开这座城市的人的痕迹。
广播电台大楼下的路灯旁,几缕烟从一辆黑色的宾利中飘了出来,又很快消散。
肖嘉琨神情冷然地倚靠着椅背,将第七根抽到一半的烟碾灭。
他看着夜色中的雨幕,躁动了几天的心渐渐不安起来。
整整八天,他都没有见过陈鹿溪,甚至连她的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收到过。
他凤眸一眯,烦躁地抚了把额前的黑发,竟因为陈鹿溪这样的“洒脱”有些不甘,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的烦闷难堪。
快10点了。
肖嘉琨看了眼时间,关上了车窗,将风雨声阻隔在外,又打开了车载电台,鬼使神差地调到了那只听过一次的FM89.3。
上一次,他调到这个频道还是为了折腾陈鹿溪。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杨柳……”声音很温柔,但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不是陈鹿溪。
肖嘉琨眉头紧蹙,伸手又拿出了一根烟衔在唇间。
他伸出手,正要换频道。
这时,那女主持人却哽咽着说道:“很抱歉,我现在要插播一条信息,在这里我要向喜欢陈鹿溪的听众朋友们说声对不起。”
闻言,肖嘉琨手一顿,头略显僵硬地偏向那声源。
“她在从西藏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她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个小女孩,于……”
女主持人的哽咽的声音停顿了。
而肖嘉琨的呼吸仿佛都被这短暂的死寂扼住了一般。
“于2020年12月18日在西藏琴江医院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