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阿姐阿姐,秦翰林是不是在看你?」「……」我猝然回头,对上他的俊美面容。意识模糊前,我依稀听见自己笑了声。当年啊。...
仁熹求了父皇几天,求得一个让我入宫的机会。
我到了姨母,也就是皇后宫中,和她说了会小话。
她一向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说话温声细语,还带着喘,却还是强撑着安慰我「陛下只是一时想不开」。
我左看右看,没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强笑应是。
「飞白最近身体大有起色,已经能跟着陛下处理国事了。」
姨母欣慰道。
陶飞白是姨母所生,和我一般大,我是大公主,他是大皇子。
我眼前一亮:「那便好,我十几年来一直愧对他,他若有什么意外,我真是,恨不得死了!」
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一直生不出儿子,因而脾气越发古怪。
姨母当时为采女,性情温柔,时常来寝宫和母后说话。
一次无意,她发现我的手臂上青青紫紫,沉默许久,只是偷偷拿了药给我擦。
她还劝我不要记恨母后。
可我当时年幼,皮肉又薄,怕疼得紧。
怎么可能不恨她。
母后念子成魔,我听到她吩咐人给陶飞白「送些强身健体的药」。
陶飞白喝了后,身体便一天天地弱下去。
而除了我,没人知道真相。
直到有一天,陶飞白猝然昏倒。
隔日,母后和侍卫私通,被抓奸,撞柱而亡。
辞了姨母,仁熹陪我在宫中闲逛。
我与她闲聊:「秦翰林最近如何?可邀你出去游玩?」
仁熹脸若桃花,笑道:「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是爱诗,我们只是写诗酬和,近日不曾见面。」
我只是粗通文墨,闻言讪讪道:「写诗好,写诗风雅,呵呵。」
「阿姐没想过写诗吗,阿姐一定写得很好的!」
我抽抽嘴角,「几年前写过,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写完就扔了。」
「……」
「说起来,你与秦翰林的缘分,应该便是始于『红叶题诗』罢?」
「是,当日我将诗作刻在红叶上,随手扔在宫中水道,未曾想竟然被谨哥哥捡到了。啊,谨哥哥!」
秦谨躬身行礼,含笑的目光一直落在仁熹身上。
方景文竟然也在,悄悄看着仁熹。
人人都爱仁熹,确实。
我不愿久待,怕露出丑态,留下他们说话,自己离开。
转身时袖口却不慎拢住树枝,尚未反应过来,便天旋地转——
「公主——!」
「小心!」
「呃——」
被扶住了,是丑奴。
我推开他,嫌弃地掸掸袖口,他沉默地退到一边。
我面色不虞:「本宫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
丈夫是个冷面的将军,却独独肯为一人化为绕指柔;
心上人是个文采风流,见之忘俗的翰林,眼中却只有一人。
大业风头最盛的两个才俊,一文一武,都拜倒在陶仁熹的石榴裙下。
试问,哪个女人不妒忌?
更何况,我这个地地道道的,俗人。
我嫉妒得,都要死了啊。
回想起仁熹,对方自小聪慧,容貌清丽,而我随了先皇后,凤眼狭长,唇色殷红,兼之身量又高,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确实,我是非绫罗不穿,非玉露琼浆不饮。
宫人在暗地里说我「没有凤凰命,却有凤凰病」。
呵。
仁熹处处照顾我,无微不至。
一日宫中集体去大觉寺礼佛,一行人走在山腰。
我走得艰难,汗水一滴滴落下。
初夏日光也灼人。
仁熹忽然轻轻拉着我的衣袖,悄声道。
「阿姐,有人在看你哦。」
我顺着那目光回头,秦谨对我扬起唇角。
恰是彼时,凉风拂去燥热,也吹动他的墨色碎发,隐藏在乱发下的明亮眼眸,笑意柔和。
那是何其单纯的,不掺杂质的笑。
对在宫中寄人篱下的我来说,那是救赎。
我郁郁回到府中,嘱咐下人去天香楼买我平日最喜爱的点心。
过一会下人来报,「殿下,天香楼说,今日点心已经售罄了。」
「……」
正当我要发脾气时,丑奴走进来,默不作声将一个油纸包递到我面前。
我挑眉,「这是……田田酥?」
「是,是草民做的。」
我并未看那点心,「为何要做?」
「气大伤身,公主今日滴水未进。」
是啊,父皇没有留我用饭,我又提早离场,气都气饱了。
「我是问,为何要做给我。」
「……」
这丑奴,莫非对我有意?
我审视他半晌后,不情不愿地承认,十八年了,只有他算得上,对我好些。
我拈起一块点心,感受着那咸酥的口感在口中绽放。
心下一动。
「我要去亭中午睡,你守着我。」
「……是。」
初夏午后的风很舒服,我换了身轻便的粉蓝衫裙,今年江南最好的料子。
躺在榻上,看仆人徐徐放下四方竹帘。
光线一点一点被挡住。
只透进来一点、一点暧昧游移的光影。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阿姐阿姐,秦翰林是不是在看你?」
「……」
我猝然回头,对上他的俊美面容。
意识模糊前,我依稀听见自己笑了声。
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