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大雪纷飞。
云姝婳坐在茶楼窗边，听着说书人的声音。
“圣上病重，霆王祁荀弈征战三年得胜而归，百官敬佩百姓爱戴，被封为历朝权柄最盛的摄政王。”
“更有传言，摄政王本与将军府二小姐定下婚约，却移情丞相府独女周雪落，只怕这王妃的位置，要换人咯。”
有人在旁接了句话：“摄政王骁勇善战，周姑娘医术无双，本就是佳偶天成。”
咔嚓！
云姝婳掌心的茶杯发出碎裂之声，滚烫的茶水瞬间溢出。
她垂眸看着发红的手心，心底却一片寒凉。
她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夫婿祁荀弈，在征战一年后遇到此生挚爱，那人却不是她。
而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周雪落。
可相识十年，祁荀弈一直对她疼宠有加，她以为那是心照不宣的爱意。
甚至三年前出征那日，在天佛寺的梧桐树下，他还珍重的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念珠，等我回来，定娶你过门。”
可如今，祁荀弈忙里偷闲买了糕点去的是丞相府，去姻缘庙求签带的是周雪落。
云姝婳鼻尖发酸，低喃出声：“那你对我的承诺，又算什么呢？”
马匹嘶鸣声骤然打断她的思绪。
云姝婳往窗外看，正好看见祁荀弈扶着周雪落下来的一幕。
她从不知道，原来生性淡漠的祁荀弈，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或许云姝婳的视线太过炙热，祁荀弈若有所觉的抬头。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云姝婳下意识就想扬起笑脸。
可祁荀弈却淡漠收回目光，带着周雪落转身离开。
云姝婳怔住，随即抬腿朝两人追了过去。
片刻后，她拦在两人面前。
祁荀弈停下脚步，不着痕迹的将周雪落护在身后：“有什么事？”
他这样防备的姿态，让云姝婳疼的心脏发抖。
她勉力扯开一抹笑：“你每次出征回来，都会给我带小玩意的，这次，没有吗？”
祁荀弈眉心蹙起，寒声道：“从前本王是怜悯将军府人丁凋落，如今将军府日渐兴旺，还请黎姑娘莫要像个乞丐一样跟本王伸手讨要东西。”
“免得旁人笑话将军府，连这些小玩意都拿不出来。”
“至于婚约，不过是长辈戏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你我，各行其道。”
云姝婳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眼看着祁荀弈牵住周雪落的手就要走。
云姝婳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像从前那样拉住他衣袖。
祁荀弈身形后撤，墨眸冰冷：“黎姑娘，此处不是挥鞭策马的军营，还望自重。”
他眼底的厌恶清晰明了，云姝婳的手难堪的停在半空。
她看向站在祁荀弈身边安静如水的周雪落，又看了眼腰间垂下的长鞭，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云姝婳忍住眼中泪，退到一边：“王爷恕罪。”
两人从她身前走过，带起的冷风直吹心脏。
在街边站了许久，直到浑身冷透，云姝婳才踩着雪回了将军府。
让她意外的是，今日的将军府，不仅有二哥，连嫁出去的姐姐也在。
云姝婳踏上台阶，问道：“姐姐今日怎么回来了？”
黎雲清看着她，眉眼柔和：“自然是为了你。”
云姝婳心里一沉。
这时，站在一旁的黎长铮开口：“你们跟我来。”
云姝婳跟着二哥穿过长廊，看着他推开了祠堂大门。
祠堂里，长明灯不灭，照亮无数牌位。
云姝婳脸色肃然的走进去，跟着兄长叩头跪拜。
等她直起身来，却见二哥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她。
“念珠，自父亲跟大哥战死沙场，我执掌黎家已有五年，忠君爱国从不敢忘，但祁荀弈不顾婚约让你难堪伤神，二哥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祠堂外寒风呼啸，祠堂内却寂静一片。
许久，云姝婳深吸一口气：“不必了二哥，等圣上醒来，我便去求他退了这门婚事。”
十二月初七，年关将近，太医署传出风声，圣上醒了。
云姝婳收到消息，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才命人备马，入宫面圣。
太极殿内。
久病不愈的皇帝脸色苍白，但看见她，仍是笑了。
“寒霆才回京一月，珠儿竟得空来见朕，真是稀奇。”
慈爱中带着揶揄的语气，让云姝婳心头一颤。
从她有记忆开始，眼前这位坐拥四海的陛下一直对她很好。
她儿时在尚书房跟公主皇子打架，陛下第一时间赶来抱起的是自己；
少时拔了皇后亲手栽在太清池的莲花，结果第二日陛下就送了好几盆去将军府。
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全是陛下润物细无声的关怀。
云姝婳鼻尖一酸，重重叩首在地：“臣女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成全。”
皇帝沉声道：“且说无妨，无论何事，朕都会为你做主。”
云姝婳忽然想起，她表露出喜欢祁荀弈时，陛下还抚掌大笑，说以后要当她的证婚人。
可如今，自己却要生生断了他这份欢喜。
云姝婳心痛难忍，愧疚、苦涩齐齐涌上，竟让她一时失语。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终是开口。
“臣女自认愚钝，难与摄政王相配，恳请陛下下旨，废除婚约。”
太极殿内，突然寂静。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云姝婳，她明明该活泼张扬，此刻，怎就委屈至此？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此事，朕明日给你答复，可好？”
云姝婳眼眶骤红，她再次叩首：“谢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福寿安康。”
她走出太极殿时，正好看到从台阶下走上来的祁荀弈。
云姝婳一愣，飞快的低头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
祁荀弈在殿前站定，声音冷淡：“黎姑娘。”
而后他朝太监总管道：“本王有要事与皇兄相商，烦请苏公公通禀。”
随着苏公公脚步离去，太极殿前，唯有风声。
云姝婳低着头，看见的，除了皑皑白雪，便是祁荀弈的玄色衣摆。
不多时，苏公公出来了：“王爷，陛下宣您进去呢。”
祁荀弈抬步就走，与云姝婳擦肩而过。
这一瞬，云姝婳习惯性的竖起耳朵，想听见他说‘你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出来’。
就如同曾经的许多次，祁荀弈只要见了她，一定不会让她独自离开。
他们会去新开的糕点铺尝尝鲜，又或者一起去城郊喂马。
可是，云姝婳等到的，是太极殿的门轰然关上的声音。
她的心也重重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