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在池兴月的脸上，带走了她身心最后的温度。
原来凌季恒来送簪子，只是为了求她带上南知意。
又听他又说：“山庄内的普陀寺，是大渝最灵验的寺庙，师妹想为亡故的父母抄经念佛超度，我知公主心善，还望公主能通融。”
他字字句句都在理，完全挑不出错来。
池兴月心揉碎成一团，痛到久久不能呼吸。
凌季恒孝敬双亲，尽人臣之礼，体谅师妹……可唯独丝毫不顾她这个妻子的感受。
若他此次求的是妻子，她断不会答应。
可他偏偏求的是公主，身为皇室，她要有该有的大度和体面，半点私心都不能有。
池兴月忍下翻滚的酸楚，苍白应下：“好。”
得到承诺，凌季恒果然没有多留：“公主早些休息，微臣告退。”
他一走，池兴月强撑的身子顷刻栽倒，一旁的芙儿大惊失色：“公主，我这就去宫里把叶神医请来……”
池兴月捂住心口，眼里泛着晶莹：“我缓一缓就好，不要惊扰父皇和皇兄，你去把太医开的药丸拿过来。”
芙儿含泪哽咽将池兴月扶回了床边，去一旁拿了药。
这夜的雪下大了起来。
池兴月吃了药，裹着被子入睡，昏昏沉沉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冰窟。
恍惚间，她看到年少的凌季恒朝她伸出了手。
他说——
“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陪着你。”
……
池兴月眉头舒展开来，一夜睡到天明。
翌日，公主府的车队整装齐发，离开了京都。
马车上，池兴月静静看着坐在侧面闭目养神的凌季恒。
成亲这一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近，这么久和他独处。
就在池兴月贪婪的看着时，没有注意到马车突然一个颠簸。
她直接摔在了凌季恒的怀中。
凌季恒睁开眼，正与池兴月四目相对。
她抿了抿唇，正想解释些什么，可他眼里的冷意却让她心头一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公主当心。”
话落，他迅速将她拉开。
一瞬间，池兴月昨晚在梦里获得的愉悦瞬间破碎。
她所求的爱，终究都只是奢望。
一路无言。
三个时辰后。
马车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普陀山庄，池兴月特地去拜访了常住在山庄的老太妃。
临近黄昏，池兴月才回到住处，但却不见凌季恒的身影。
侍卫提醒：“回公主，南姑娘的马车比我们慢一个时辰，驸马接人去了。”
池兴月脸色霎时白了不少。
芙儿忙转移话题：“今日是普陀寺姻缘节，据说在那月老树下祈愿，都会夫妻恩爱，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池兴月心有所动，点头应下。
夜晚，普陀寺内灯火通明。
池兴月裹着厚厚的白色大氅走到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念一句：凌季恒。
终于抵达月老树前，可抬眼却见枝繁叶茂的树下，南知意站在凌季恒面前。
她手上还拿着同心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师兄，我们的祈愿佛祖一定会听到吧？”
夜风吹来，月老树上挂满的鲜红同心结，一同摇晃着，刺痛池兴月的眼。
树下的男女，在周围花灯的映衬下，般配极了。
池兴月只恨自己为什么看的这么清楚。
芙儿愤愤不平挡住池兴月的视线：“我看这月老树花里胡哨，也未必见得灵，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
池兴月摇头，可等她挪开一步再看时，树下已经没有凌季恒和南知意。
唯有那同心结高高挂在树梢上。
池兴月魔怔似的朝同心结走去，两步，三步……她掂起脚尖想要去触碰那同心结。
就在她快要碰到那同心结的飘带时，脚下突然绊到石头，往旁边一崴。
“公主！”
惊叫声落下时，池兴月也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道温润的男音轻笑出声：“小公主，你还是这么不小心啊。”
池兴月挣脱怀抱回头看，才看清这男人生的面如冠玉，骨节分明的手中拿着一把扇子。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她总觉得莫名熟悉。
“不认识我了吗？”男人收起扇子，垂下了墨眸：“刚刚对公主多有冒犯，在下季淮宸。”
池兴月瞳孔微震：“小黑猫？”
难怪她看着眼熟，原来他竟是自己儿时的跟班小黑猫，那时候他可是又黑脸又圆。
和如今翩翩公子的模样简直毫不搭边。
季淮宸微微一笑，没有刻意在乎称呼：“公主怎么一个人在月老树下，驸马呢？”
池兴月神色一黯：“我只是随便走走。”
季淮宸见此，不禁想起京都中凌季恒和他师妹的传闻，他话锋一转：“既如此，不如我带公主去一个更热闹的地方。”
池兴月原本想婉拒，但季淮宸却不由分说拉上她就走。
他们一起走过人来人往的菩提树，一直走到桥头。
此时空中的烟花燃的正盛，五彩的火花绽开像一朵朵昙花，绚丽而又短暂。
身边的眷侣纷纷闭目求愿，期盼岁岁年年能与相爱之人共度。
就在池兴月享受在这片难得的热闹中时，耳边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师兄，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吧，我很喜欢这。”
池兴月心头一颤，循声转过头，却正看到凌季恒和南知意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池兴月呼吸一滞。
不等她说话，凌季恒却难得抢先开口，语气比往日要低沉几分：“深寒露重，公主为何不在山庄休息？”
池兴月压下喉间苦涩：“我来寻你的，只是半途遇到了季大人。”
凌季恒黑目里的眸光阴暗不明。
他当然认识季淮宸，当初他们还曾都是国子监的同窗。
后又一同中榜，那时候他高中状元，而季淮宸只是榜眼。
可如今他只是个驸马，而季淮宸却平步青云，已经是朝中最年轻的尚书。
“劳烦季大人照顾公主，凌某感激不尽。”凌季恒走上前，微微作揖。
“无碍，照顾公主我乐意至极。”话是对凌季恒说的，但季淮宸的目光一直都是看着池兴月的。
那目光，让凌季恒莫名不喜：“时辰也不早了，季大人自便，我带公主回去休息。”
话落，他牵起池兴月的手。
池兴月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微微一愣。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牵她。
心头不由升腾一股暖意，可还不等这暖意散开，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南知意的求救声也接踵而来。
“师兄，救我！”
还不等池兴月反应过来，凌季恒已经松开了手，毫无犹豫的从桥上跳了下去……
池兴月僵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任由雪花落在掌心。
“这雪，可真凉啊。”
……
回到行宫后。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太久的寒风，池兴月发了高烧。
那额间的温度芙儿摸了都吓到了：“公主，我去找太医！”
池兴月原本想出声拦下，可眼皮沉沉，让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昏睡时，隐约间听到抽泣声，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芙儿这丫头：“公主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小丫头太爱哭了，吵得她头疼。
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一双手放在了额间。
这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让池兴月迷迷糊糊的抬起手抓紧了那只冰凉的手不肯松，呢喃出声：“季恒……”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病糊涂了，才抓着个人就觉得是他。
可偏偏她又听到那人竟然温声哄道：“公主，臣会一直在这陪着你。”
池兴月不自觉的往那人在的位置靠了靠。
只觉得，这个梦可真美……
会是季恒吗？她不敢确定。
池兴月沉沉睡去。
等到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蔚蓝。
而池兴月也终于看清自己竟然果真紧紧抓着凌季恒的手。
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抽开。
凌季恒难得语气柔和了一些：“可感觉身子好些了？”
池兴月一怔，凌季恒这是……关心她？
她愣愣摇头：“好多了。”
只要他在，她就什么都好。
凌季恒皱眉，将手抽出放在她的额间试温：“烧已经退了，公主许是睡的太久了。”
池兴月颔首，她就想听凌季恒多和自己说话。
哪怕是一言半句也好。
可凌季恒又站起了身，朝她行礼：“公主在这等我，我去叫太医来。”
池兴月不舍，但还是乖乖点头：“我等你回来，你快去快回。”
凌季恒微微一怔，眼底的墨色有些复杂。
等到他走后，季淮宸走了进来。
池兴月挣扎着起身：“季大人怎么来了？”
季淮宸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疼惜：“这次是淮宸的过错，不应该带着公主乱跑。”
池兴月轻轻一笑，觉得他有些夸张：“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怪你。”
季淮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他很清楚，她的愿意，只是因为凌季恒在那里。
很快，凌季恒带着太医回来，在看到季淮宸时，他黑目蒙上了一层冷霜，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太医在给池兴月检查完后，重新开了个方子便被芙儿领着一起出了房门。
凌季恒却罕见拿出一盘小巧精致的桃花酥：“公主若是饿了，可以先吃些糕点。”
池兴月一怔有些受宠若惊。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唇角掩饰不住笑意：“很甜。”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小厮哭着喊：“驸马爷，你快随我去看看南姑娘吧，她自醒后便腹痛不止，太医也找不出法子。”
凌季恒脸色一变，起身作揖：“公主抱歉，臣先行告退。”
池兴月对于他的要求从来没法拒绝，只能放人：“好。”
在凌季恒离开后，池兴月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桃花酥。
可这一次却是满口苦涩。
“好苦啊……怎么就不甜了呢？”她自问着自己，眼尾渐渐泛红。
季淮宸看着她落寞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其实，公主昨夜高烧不止，是驸马在你床前守了一夜，他对你应当也是有情的。”
池兴月垂下头自嘲一笑，眼泪大滴大滴的浸在桃花酥上。
凌季恒才不是对她有情。
他守的只是公主，而不是子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