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摇头说:“不是,殿下,属下是不忍心,伊姑娘也罪不至死。”
“真的不喜欢她吗?”
凌铮目光略过伤痕累累的柳小叶,看着沈卓,像是在暗示:“若你喜欢她,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倒是可以免她一死,把她赐给你。”
他真不喜欢柳小叶,太美的女人,美得有距离,是他高攀不起的,但如果可以救她,说个谎又如何呢?
这么一想,他跪下来,恳请道:“殿下恕罪,属下僭越,心悦伊姑娘,还望殿下手下留情,免她一死。”
凌铮爽快点了头:“好。既然你喜欢她,愿意以死护她,那我就把她——”
“太子——”
墨惩看到这里,骤然含笑出了声:“如此美人,杀了确实可惜,不如把她赐给我吧。”
一语落下,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尤其是凌铮,满眼震惊,不敢相信墨惩会开口问他要人——为什么要柳小叶?柳小叶是他的人?还是他喜欢柳小叶?
柳小叶看向墨惩,没想到他会开口要自己。
她想起凌铮之前就动过把她送给墨惩的心思,如今,倒是如愿了。
如果可以,她谁都不想选,这种命运不能自控的感觉太讨厌了。
凌铮讨厌柳小叶看墨惩的眼神。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高兴的、期待的、理应如此的?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她怎么不看他呢?
她应该看他的。
他派人打她,还要把她送给沈卓,她应该满眼仇恨地看着自己或者满眼可怜地哀求自己。
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
她看着墨惩,一直看着墨惩,就像是看着一种光明。
墨惩迎上柳小叶感激的眼神,安抚性地笑了下,然后,转头看向凌铮,继续说:“太子,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就说要把她送给我。”
凌铮发现自己无从拒绝,也不能拒绝。
他已经暴露,以后这样的暗杀绝不会少,柳小叶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软肋。
“王叔所求,我怎会拒绝?”
他含笑摆手:“既然王叔喜欢,那便带她走吧。”
墨惩听了,道了谢,便走过去,抱起了她。
柳小叶落入他怀里,腰臀的伤受了牵扯,痛得嘶嘶抽气。
墨惩听到了,轻声安抚:“忍一忍。回家就不痛了。”
柳小叶对这种温柔没有抵抗力,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喃喃哭泣:“日臻哥,我好痛。我想回家。日臻哥……日臻哥……”
墨惩,字日臻,
除了皇帝,没人敢这么叫他。
此刻,听着她喊“日臻哥”,语气还那么依恋,惊愕之余,还有些困惑:他们几时这么熟悉了?她怎么会这样称呼他?莫不是偷偷喜欢他?他几次出手相助,让她误会了?
这么一想,一向平静的心湖都不禁泛起了波澜:如果她误会了,倒是个美好的误会。
凌铮也误会了。
他不知内情,听着柳小叶那么亲切地唤他,胸腔里醋意翻涌,满是红血丝的眼眸迸射着戾气:“她那么叫他……她竟然那么叫他……呵,她真是王叔的……”
“人”字未说出来,他扶着墙,喷出了一口黑血。
“噗——”
黑血喷在地上。
少许溅到了沈卓的脸上。
“殿下!殿下!”
沈卓惊叫着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立即吩咐:“快去叫御医!御医!”
随后,抱着晕倒过去的人回了房间,放到了床上。
国子监一时兵荒马乱。
敬王府则是一片热闹的繁忙。
“王爷带了个姑娘回来。”
“那姑娘浑身鲜血淋漓,可吓人了。”
“我见了,我见了,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哪怕闭着眼,也跟仙女一样。”
“王爷年纪不小了,也该娶个王妃了。”
敬王府的下人们都很兴奋,三五人聚在一起议论。
年近五十的总管肖闰瞧见了,板着脸低喝:“都说什么呢!大夫请来了吗?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姑娘面前等着伺候!皮痒了是不是?”
他一喝,众人瞬间做鸟兽散。
两个小丫鬟手拉手跑到了后院的醉兰轩,守在了房门前,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墨惩把柳小叶放到床上,招呼丫鬟进来,吩咐道:“你们去准备热水还有换洗的衣服。”
两个小丫鬟应声去准备。
墨惩想出去看大夫到哪里了,衣摆被扯住,低头一看,就见柳小叶闭着眼,流着泪,喃喃道:“日臻哥,不要走,日臻哥,我好疼啊,日臻哥,我好想你啊,快来我走吧……”
娇柔的语调,伴随着滚下的眼泪,蛊惑着人的心。
他欣赏间,心道:还真是我见犹怜呢?刚刚这么喊凌铮,何至于落到这一步?
那凌铮明明心里有她,为什么这么做?剔除软肋?
果然啊,墨家男人爱的只有权力。
他躬身,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勾唇一笑,目光玩味:有趣。真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凌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明空寺的后山小屋,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每天喝着苦苦的汤药,一碗下去,痛得身体都在抽搐。偶尔不痛的时候,他拿着木剑,学着一空大师的样子“玩耍”着。如果出错,他晚上会饿肚子。一次实在饿极了,就偷溜出去,想着寻点能吃的东西,结果就寻到了一个小屋。那小屋跟他的小屋一样,满满的药味。他不喜欢,想要离开,被一只干瘦的小手抓住了。
“哥哥,我害怕,你能陪我玩吗?”
他从黑暗里爬出来,个头比他还矮,穿着白色的丝绸衣服,瘦瘦小小的一只,眼泪汪汪,像是扫地僧叔叔养的小白狗。
他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就陪他玩了。
此后很多天,都在晚上来找他玩。
直到看到他喝药。
他问:“你也生病了吗?”
他点头:“嗯。”
“药苦吗?”
“苦的。”
“师傅说,苦的药,对身体好。”
“你要好好的。等你好了,我可以教你剑。”
“好。谢谢哥哥。”
但他食言了。
他的身体很弱,一直没有好,先是高热,再是咳嗽,接着开始吐血,后来就是长久的昏睡,偶尔他醒来,也是行将朽木的衰败,身上笼罩着一股死气。
“哥哥,我要死了。”
四五岁的孩子面对生死会是什么样子?
他那双灰败的眼里没有一点情绪。
他劝他:“不会的。你乖,多喝药就会好了。”
他摇头:“不会好了。哥哥,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枣树下吧。”
那枣树在他位于后山的小屋前。
他每次来找他,都会给他带几颗枣子。
他惦记上了,想着枣子,才笑了:“就把我埋在枣树下吧。我想陪着哥哥。”
他没答应,不许他说丧气的话。
但他确实要死了。
他死的时候,对他说;“哥哥,听说死了,要写墓志铭的。”
他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问:“你叫什么?”
“阿琛,阿琛——”
苍老而久远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凌铮睁开眼,看到了年迈的皇帝,就坐在床前,伸着干枯的手,想要摸他的头。他下意识躲开了,没让他碰,他先是惊愕,没一会,浑浊的眼睛湿润了。
“阿琛,是父皇啊……咳咳——”
他情绪激动,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常在御前伺候的老太监邓福顺立刻递上一杯热茶,小声劝着:“皇上,您不要激动,御医说了,您这身体,切忌情绪波动啊。”
劝完,又看向凌铮,提醒着:“太子殿下,皇上龙体不佳,还望您多劝几句,让皇上保重龙体。”
凌铮没有劝,只是安静地看着皇帝。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五十多岁的男人戎马大半生,头发花白,眉眼间都是老态,曾经高大的身材变得萎靡干瘦,甚至哈腰驼背,全然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咳咳,老邓,你别说话,咳咳,你下去,朕要跟太子,咳咳,单独说会儿话……”
墨琨摆着手,一句话三次咳嗽,病得像是随时能背过气去。
凌铮看他这样,心里很想他死去,但理智告诉他:如果墨琨死了,没人可以阻挡敬王即位。他需要他多撑些时间,让他积累对抗敬王的资本。
“烦劳太子殿下多照顾些皇上。”
御前太监邓福顺说完这句话,带着宫人退下了。
殿内安静下来。
墨琨再次伸出手,这次,凌铮没有躲,让他摸了头。
“阿琛,乖皇儿啊——”
墨琨激动得老泪纵横,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但咳嗽也影响不了他说话:“阿琛,咳咳,别怪父皇,咳咳,父皇送你去明空寺,是无奈之举啊。那时,你快病死,咳咳,你快病死了,父皇请遍天下名医,都说你命贵福薄,是早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