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从忪陵打来的,准确来说,是从华可欣的父亲庄兆昌的家。
华可欣沿着酒店门廊,寻了个晒不到的角落,电话接通,她声音很淡地问:“有事吗?”
阿姨在那头小心翼翼地说起,庄教授让她晚上回家一趟。
华可欣重复问了一遍:“他有事吗?”
有酒店工作人员经过,看她脸色不好,停下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华可欣轻轻摇头,指了指手机。对方会意,点头离开。
通话静置片刻,换作一道浑厚的男声,穿透力似是要将听筒震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华可欣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试图讲道理:“我没在忪陵,回不去。”
庄兆昌冷哼一声,说出口的不像问句:“去那边了?”
“你知道?”华可欣怔然。
下一秒,立刻收到了更严肃的训斥:“隔壁祝教授说,在那边的酒店见到你了,家都不回,没事跑那边做什么!”
华可欣强忍不适,态度冷淡地回答:“我来愉台参加婚礼。”
庄兆昌用不容拒绝的熟悉口吻,说:“明天回忪陵,之后回来一趟。”
华可欣还想说什么,那端突然传出女人的喊声,然后电话直接被单方面挂断。
建筑缝隙间,云层蓬松,风掠过草坪,粉色气球被吹到脚边。华可欣低头,有些喘不过气,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重返热闹中心。
现场有小型乐队在演奏,幕顶被支起,长条餐桌上,鲜花被撤下。香槟塔助兴,餐点精致用心,大家边交谈趣事边悠闲进食。
隔着玫瑰花架,华可欣看到她座位旁,突然多出一道背影,他肩线平阔,姿态懒散松弛,正与身侧的人闲谈。
华可欣步伐微顿后,放慢节奏走过去。坐下才发觉不止多了人,面前的杏白台面上,躺着一束花,洋桔梗搭白玫瑰,刚被新人赋予过美好新意,仅此一捧,胜过现场的一切芬芳。
华可欣把手机放回去,对着花,轻声开口:“这是什么?”
陆祁正在和梁季桉说话,听到她声音,他偏头淡淡瞥了眼:“需要我重复一遍,章然背了三天的献花致词吗?”
“对着你说?”陆祁话音停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不合适吧。”
“我知道是手捧花。”华可欣没心情理会他的打趣,转头看向他,“我是说为什么放我这里?”
探过来的目光太纯净,对视瞬间,陆祁低头去找手机,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太香,跟我不搭。”
华可欣抿抿唇,又指指左手边,认真道:“那这个呢?”
餐点错落地摆在中央,唯独她独占了一块三角蛋糕,纯白奶油单借珍珠及一颗樱桃作点缀,少女献礼般精巧,红艳欲滴。
陆祁突然来了兴致,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往后一靠,懒懒睨她,似是觉得她凡事较真的模样分外有趣。
他压下唇角的弧度,耐着性子回答:“太甜,他们不吃。”
华可欣扫过一圈,桌上其他人已经兴奋地喝起酒,餐点反倒成了陪衬。她哦了声,没再追问,拿起银白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奶油,实在没什么胃口。
喧闹之中,唯独俩人安静坐着。
华可欣心思在别处。
高三那年,她父母离婚,母亲施穗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离开时只带走了两个行李箱。三个月后,庄兆昌领再婚对象进门,只比华可欣大十岁,是他曾经帮过的研究生。
物与人交替,华可欣始终像个局外人,没能参与到家庭关系巨变中,任何一次重大的抉择。她不是行李,不受支配。分崩离析之际,庄兆昌洋洋得意地将她留下,只因她是男性尊严的战利品。
可她不重要。
如今,父女关系说来简单,无事不问候。他打电话,她会接。他提要求,她选择性顺从,好在都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同样这次,华可欣并不觉得是庄兆昌人到中年,父爱泛滥,唤她回家感受亲情,毕竟家里的人气儿也不需要她来添。
华可欣想事情出神。
蛋糕千疮百孔,樱桃惨兮兮地躲进绒白里。
陆祁察觉到她走神,每次接完电话都不开心,大概率是同一个人打来的。他倾斜视线,静静盯着她手指瞧,纤细冷白,泛粉的关节处不知何时蹭上了奶油。
陆祁摩挲了下指尖,斟酌着开口:“你——”
刚起了头就被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闻声,华可欣回过神,抬头才发现不是唤她,转而又拿银叉尖去戳那颗樱桃。
伴娘背对华可欣,站在他们中间的空隙间,梨花短发甜美可人。
“本来想找章然要,想了想,还是当面打招呼比较有诚意。”她大着胆子递出手机,笑盈盈地出手:“听说你也在忪陵工作,日后可以经常联系,方便加个微信吗?”
华可欣吃惊一瞬,众目睽睽下,勇气可歌可颂。她听声下菜,挖了勺蛋糕送进嘴里,奶油口感绵密,铺在舌尖没有一丝多余的甜腻。
华可欣事不关己地想,主动又不乏真诚,应该没人能拒绝。
“其实昨晚,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你了,犹豫了一下,你就不见了。本来还有点惋惜,没想到今天会再见到你。”女孩语调轻快,听起来很兴奋。
华可欣捏着叉子,静静旁听,单独送了口蛋糕胚解腻。
就在此时,膝盖外侧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下,像路过一棵迎夏的树,不幸被风选中,不得不接受纤长树枝的贴面礼。
华可欣眼眸垂下去,腿侧间距贴近。想来是不经意挨到一起。她不动声色地往回避。
伴娘性格开朗,尾音总伴有一丝灵动:“听说我们原本还有小互动,但因为时长不够取消了,好可惜啊,对吧?”
一直没听到陆祁回话,华可欣抿唇,默默点头,很想起身给她让位置,可爱的人总有特权。
再一次碰到,骨骼承受着无声的挑衅。
这次,华可欣无法忽视刻意撞过来的力度,隔着淡粉纤影,她疑惑地侧过脸。
右侧座椅前腿离地,陆祁上半身微微后仰,眼神投递过来,指尖却敲在花杆上,像在提醒谁,抵上一束花的交情。
人潮中目光交汇,华可欣看花再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陆祁视线落了又抬,示意举到他面前的手机,然后懒懒撩起眼皮,问她:“给吗?”
话出口的瞬间,他顺势拿出自己的手机,推到华可欣面前,动作自然得像训练过千百遍,伴娘也跟着转过身,欲言又止,眼神不掩好奇和探究。
手捧花,蛋糕,不属于她的烫手山芋,桌面占据得满满当当。
华可欣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与她有关。她顶着两道明晃晃的视线,茫然地转了转眼睛,随即不确定地回答:“给,吧?”
空气停滞,凝结在三人之间。
捧花作用再现,伴娘巡视三秒,恍然意识到什么,紧接着杏眼睁圆,表情慌乱地收起手机,开场白立马变结束语:“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人走远,华可欣仍卡在懵圈中。麻烦解除,陆祁勾着笑,若无其事地拿回手机,自顾自开始吃东西。
缓了好一会儿,华可欣终于迟钝出声:“陆祁。”
陆祁坦然应了声:“在呢。”
华可欣瞧他声色不走心,犹豫着问出口:“你刚才是在拿我当挡箭牌吗?”
话音落,陆祁忽而侧头看她,悠闲地撑起下巴,学起她刚才的顿然语气:“好像,是吧?”
理直气壮到不可思议。
华可欣有点无语,倒也不至于生气:“你……”
陆祁耳朵凑近,给出耐心倾听的体贴动作。
雪松味随之贴近,华可欣呼吸微滞,咬了下唇,较真劲儿上来:“你可以直接拒绝,但这样骗人不好。”
陆祁点点头,表示认同:“确实。”
“很容易让人误会。”
“有道理。”
他反应平平,倒显得她小题大做,华可欣心底一时憋屈,委婉表达升级为抱怨:“你还拉我下水。”
陆祁拖腔拿调地哦了声,语中带笑:“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华可欣并不觉得他是要她回答,心虚和内疚也不见半分。反倒是她——一个只是被树枝擦过,就不依不饶地揪着人索赔的倒霉人类。
“算了。”华可欣默默咽下这口气。
陆祁轻笑,倒反过来问她:“生气了?”
“没。”
“这件事是我冒昧了。”陆祁放下餐具,唇角收敛,表情倏然认真起来:“道歉多没诚意。”
不按常理,打乱节奏。
华可欣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微妙的停顿间,陆祁忽然转头,目光定定地对上她的眼睛,而后冷静而流畅地说:“那我现在追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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