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烑刚回了家就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闯进顾濯房间,腰间玉佩随着他的脚步撞得叮当响。
“哥!”他语气中有遏制不住的兴奋。
“怎么不敲门?”顾濯从桌案上抬起头,虽是责备的语气,却是眼中含笑说出来的。顾烑向来不拘小节,尤其是遇到提起兴致来的事情,他断然不会管什么规矩的。
“哎呦,顾不得那么多了。”顾烑两手撑在顾濯的桌案上,折扇被他压在骨节分明的手掌下,他神秘兮兮向顾濯凑了凑。
“顾三去青楼了,你知道吗!”
“什么?”
顾濯眼睛猛地张大,那双向来处变不惊温柔敦厚的眼眸里此刻满是震惊,顾烑记得上一次见到顾濯这样的眼神,还是在秦远出生的时候。那时候顾濯想的是——竟然又是个男孩。
“哥,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你的眼睛瞪得一样大。”顾烑双手叉腰,欣赏着顾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他说谎了,顾烑的眼睛比顾濯小不少,无论如何都瞪不到顾濯这样大。
顾濯沉浸在震惊中迟迟没有回过神,也没心思在意顾烑夸张的说辞,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浓黑的痕迹。
“你从哪听来的?”比起此刻在书房里上蹿下跳的顾烑,顾濯显得沉稳多了。他将仍在手中滴墨的笔急忙放下,压低声音问。
“今日船厂新来了一批工人,从早上开工他们就在谈论此事。我恰好路过,便听到了。”顾烑用折扇漫不经心敲打肩膀,目光看向一旁。
顾濯无奈摇头笑笑:“我看你是追着人家问出来的吧?整日不好好研究造船,就喜欢听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顾烑对顾濯的指责有些不耐烦,他双手抱在胸前委屈道:“哥,青楼!现在是秦远去了青楼,你怎么反倒指责起我来了。”
还没等他们争出个所以然,敲门声兀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哥,吃饭了。”秦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本就在偷偷讨论秦远的两人此刻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顾烑,深秋的夜晚,他竟不知所措开了折扇扇起风来。
门一开,三人面面相觑。
顾濯尚且收了神色,像往常一样答秦远的话。顾烑站在顾濯身后,眼神不遮不掩,直直地上下打量秦远,抑制不住的笑意在他嘴角荡漾开来。
“顾三!”顾烑笑容中有许多情绪正在翻涌,他从顾濯身后探出头,好奇地凑上来。
秦远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听说你……哦!”
顾烑突然吃痛地捂住胃,顾濯为了拦下顾烑的话头,对他狠狠出手。
“你先去,我们随后来。”顾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平和看着秦远说道。
秦远没说什么,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哥!你打我干什么!”顾烑既委屈又恼怒,嘴撅得能挂起茶壶。
“如果三弟需要我们帮忙,自然会来对我们讲。他虽然生性孤僻,但明事理,懂是非。不该好奇的事情,”顾濯拍了拍顾烑的扇子,“少打听。”
顾烑的嘴撅得更高了,嘴角用力向下,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仿佛是街头讨食不成反被凶的流浪狗。
他知道顾濯心软,最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顾濯看着顾烑这副模样,仅仅坚持了一瞬就败下阵来。他认命地垂下头,像是缴械投降的正规军。
“好好好,如果我听到什么消息,一定原封不动连夜派人送到你的船厂去,行了吧?”顾濯拿他这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准确来说,他拿这两个弟弟都毫无办法。
“一言为定!”顾烑立刻变了脸,洋洋得意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他抬起步子悠哉悠哉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整个院子里都是他兴高采烈的声音,“阿娘!今儿吃什么啊!”
-
“不看舞,不听曲儿,不喝酒,不逛青楼,”苏晴的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秦远整日里都在干什么啊!忙着发财吗?”
香尘不敢接话,默默站在一旁给苏晴倒酒。
过去的五日里,苏晴几乎一无所获。
秦远真的像是要修仙一样,当下男子最爱的那些,他一样都不碰。苏晴不由得怀疑起秦远的心性,他莫不是真的想要有朝一日遁入空门吧?
日子不断向前,苏晴心里更加焦躁,她不耐烦地揉了揉头发。这几日,宴春楼中也再不见秦远的身影,即便是她派人去请,也并未再接到任何来自顾家的消息。
每过一日,苏晴心里就焦躁一分。
她送到顾家去的荷包、点心、甚至字条,每一样都被完好无损地退回了宴春楼。要论苏晴在男人身上碰壁,如此油盐不进的,秦远算是第一个。
事到如今,苏晴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见到秦远还是想要满足自己莫名而来的胜负心。
苏晴看着今日又一次被退回来的香囊,脸颊鼓鼓,涨得通红。她随手将香囊扔在桌上,不甘不愿地嘀咕了句:“没品位的东西。”
“姑娘,顾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手中实权又少,远不如陈家好。”香尘低声对苏晴抱怨。
苏晴的眼神被香囊接口处一小截银线吸引了目光,她重新将香囊拿在手中,突然笑出声。
“姑娘,他这样折你的面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香尘觉得苏晴一定是疯了。
苏晴摇摇头,她将香囊提在手中放在两人中间。
“他打开过。”苏晴小声说,“无论是字条、点心、荷包还是香囊,虽是原样退回来,但都有打开过的痕迹。”
那香囊上勾到的半截银丝便是他试着佩戴在身的证明,苏晴将那截银丝捻在手中:“秦远明明就是想要收下这些物件,却因为旁的理由不敢收。”
香尘还想继续问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姐姐!”许榴花兴高采烈推开苏晴的门,感受到房间里压抑的气氛,转而轻手轻脚走进来。她手中捧着一盒点心,小心翼翼放在苏晴面前,顺势坐在她对面。
许榴花是苏晴在宴春楼中关系交好的,她比苏晴小两岁,一举一动总有些稚气未脱的气息。苏晴觉得她可爱,唱的曲儿又好听,常常和她往来。两人一来一往,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许榴花看苏晴闲着,便往她房间里跑,有时带点水果,有时带上盒点心,两人把酒言欢。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今日的苏晴已经没有把酒言欢的心思了。
“姐姐,陈公子要出钱买下你的事情,是真的吗?”许榴花看着苏晴,眼睛放光,兴冲冲问道。
“嗯。”苏晴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她从前没发现许榴花有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
“天呐!姐姐如果以后去了陈家,我还能来找姐姐玩吗?如果姐姐吃到了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还会想着妹妹吗?”
许榴花一连串的问题让苏晴更加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又灌了杯酒。
“我进了陈家,你也不会再来看我了。”苏晴嘀咕了一句。上一世,自从苏晴进了陈家,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苏晴面前,即便是临终前,苏晴都没有再见过她一面。
“什么?”许榴花没听清,又往前凑了凑,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想要看清苏晴脸上的神情。
苏晴抬手将她按回座位,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对她说道:“即便是迈进了陈家也不见得就会过得好,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棋子狠狠算计。”
许榴花听着苏晴的话抿了抿嘴,她断然想不到进了陈家之后有什么可苦恼的,有花不完的银子,能被人尊重,不用每日被醉醺醺的男人趴在身上,许榴花不知道苏晴在苦恼什么。
“这些话如果被旁人听了去,恐怕会认为你在炫耀。”许榴花小声对苏晴说。
“不就是吗?”柳灵均靠在苏晴门前,透过细细的门缝看着房间里的光景说道。
来了。
和她争了半辈子的柳灵均,终于还是来了。
她抬眼看到柳灵均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亲切。她只是希望苏晴将花魁的名号让给她,却从来没想过要置她于死地。
柳灵均在宴春楼中和苏晴算得上势均力敌,她始终觉得苏晴之所以能够处处赢她半分只是运气好,早晚有一天,这宴春楼头牌的名号会是她柳灵均的。她长得的确出众,脸颊上晕开的两抹绯红,配上眼睛里精明的目光,活像是一只雪中捕猎的血色狐狸。
苏晴时常觉得,若是魅惑人心的狐狸化成人形,就应当是柳灵均这副模样。
柳灵均那张带着愠色的脸在苏晴眼中变得可爱生动起来,她满眼笑意慈爱地对上柳灵均带有攻击力的眼神。
她毕生所求无非是名头而已。区区花魁,和命一比,不值一提。
看着苏晴散发母爱光辉的眼神,这下反倒是柳灵均晃了神。
这是什么招数……欲拒还迎?柳灵均心里转了几个弯,还是没想明白。
“你喜欢?送你。”苏晴向门外摆了摆手,笑脸相迎。
整个房间安静了一瞬,似乎连风都不敢吹了。她们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圆,仿佛刚才苏晴说了什么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什么?”柳灵均磕磕绊绊问。
“我说——你若是喜欢,你便拿去。”苏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全面,又补了一句,字字清晰道,“不然你顶替我去陈家,如何?”
柳灵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还没去庙里拜过,怎么今儿菩萨就显灵了?
她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