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出生在一个叫做顾家村的地方,父亲是当地的教书先生,给他取名为南辞,北料乡关方自此,南辞城郭复依然。
在他七岁的时候,父母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身亡,于是他便被大伯,也就是自己父亲的哥哥顾谈收养。
顾谈本是村中的屠夫,家中清贫,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再加上姜婉,肩上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重了。
于是空闲时,顾谈便上山砍些柴火换银钱。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后,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顾谈咬咬牙,索性送三个孩子一起去学堂念书,他不希望将来这些孩子长大后跟他一样,一辈子当个碌碌无为的屠夫。
为了挣够学费,他没日没夜地干活,杀猪、贩肉、上山砍柴、捡草药,终于有一天,倒在了下山的路上,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伯母秦氏因为受不了打击,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喝药自杀了。
姜婉克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这句话不知从哪个村民口中流传出来,从此,他成为了顾家村村民口中的不祥之人,仿佛他去到哪里,哪里便会发生灾祸般。
那些村民们对他避之不及,那些小孩也编着童谣一边咒骂他,一边向他扔石子。
顾家南辞身不祥
害死爹来又害娘
伯父身死山中魂
伯母幼子家中亡
他只敢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去山上捡些野菜来果腹,他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何就成了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本以为只要不出现在那些村民的眼前,他们就会慢慢放过自己,最后接受他,可是他却想错了,因为人们只要认定你有错,那么将不会再给你辩解自证的机会,并且会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你的身上。
那天晚上,姜婉和往常一样,准备上山去摘些野菜,一出门却被村民们团团围住。
“抓住他!”
村长带头喊道,村民们手中挥舞着长棍,个个面色不善。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抓住了姜婉,还用绳子将他的手脚缚住。
“村长,发生何事了?”姜婉不明所以,想要挣脱绳子,可无奈自己被绑得结实,分毫动弹不得。
“顾生他们家孩子落水被勾了魂,是你害的吧!我们村中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
一旁的顾之富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怒发冲冠地瞪着姜婉,“我早就说过了,该把这不祥的家伙赶出去,村长非要念你爹的旧情,将你这个祸害留在了村里,害得我们不安生!”
“就是!害死了自己爹娘和大伯一家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们了,哎哟,村长诶,我们墩儿可怎么办啊!”
顾生的老婆张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撒着泼,嘴里依旧不依不饶,“村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墩儿今年才五岁哩,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哟!”
顾之富看着姜婉,眼神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后开口对着村长说道:“村长,照我看,要不将他献给桑河的河神老爷,把墩儿的魂魄给换回来!”
“好好好!换回来!”
张氏一听来了精神,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阴狠地看着姜婉,“左右他是个恶毒胚子,又生得这般妖孽模样,指不定是哪里的精怪转世,留着也是个祸害。”
村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思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那就照之富说的办吧。张婶,你带几个人准备准备,还得给河神老爷献些贡品哩。”
姜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随意地定下了他的罪,宣判了他的死刑,那一刻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兴致了。
为什么,自己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就这么难?
为什么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无关,非要被扣上一顶有罪的帽子?
世人如此容不下他,那便早些解脱吧,未必不是好事。
那些人的手脚很麻利,很快就备齐了香烛贡品,在河边架起一座临时的祭坛。
夜晚有微微的河风袭来,吹在姜婉的脸上,他的发丝迎风飞舞,内心却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任由他人推搡着自己向河边走去。
村长站在河边看着缓缓走来的姜婉,充满褶皱的老脸义正言辞:“你父亲于我家有恩,当初要不是他,我们一家早就被火烧死了,本来,我念着这份恩情,对你留在村中的事情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是如今出了事,村中也留你不得了,你还有什么心愿,就赶紧说罢。”
姜婉没有理会那村长,眼神直直地盯着流淌的桑河水。
水流有些湍急,月光洒在河面上,泛起寸寸碎光,河水中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就像母亲在他年幼时所吟唱的摇篮曲。
“村长诶,还同他费什么话哩!”
张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快些吧,再耽搁下去,墩儿快不行了!”
村长见久久得不到姜婉的回话,摇摇头,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一旁的村民,将姜婉沉入河底。
两个强壮的青年,站在姜婉的身后,分别押着他左右肩膀,推着他向桑河中走去。
桑河环绕着顾家村,似一条玉带般,紧紧地将村子围在其中。
村子里自古以来便流传着这桑河之中有河神老爷的传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村中都会为河神ᴊsɢ老爷献上祭品,以求河神佑这一方水土安宁。
传言大抵是真的,这么多年来,顾家村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落水失魂的事情,关于河神的传说,村民们都深信不疑。
可如今顾生家的墩儿却在这桑河中落水失魂,若要追究其原因,村民们细细想来,肯定是村中有不祥的事发生,或者有不祥的人存在。
而这不祥之人,就是姜婉,他触犯了河神,所以他有罪!
冰凉的河水没过了姜婉的脚踝,再慢慢没过了大腿,腰肢,胸膛,最后是脖子和头。
他似乎感觉不到河水的凉,在恍惚之中他看到了父母和大伯一家在远处微笑地朝他招手。
岸边传来一阵阵惊呼和惨叫,不过姜婉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和母亲低吟的歌声:
小溪潺潺,月儿弯弯,夜深把家还,幼子已入眠。。。
***
等到姜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河边,身旁坐着一个玄衣的男子,那男子头上带着一顶斗笠。
姜婉起身,没有看到其他人,祭坛也消失了,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只有身上湿透了的衣衫提醒着他,全都是真的,他被村民们祭了河。
“醒了?”
玄衣男子嘴里叼了一根草,斜着眼睛看向他,“既醒了,那就离开这里吧。”
“这里是我的家。”姜婉迷茫地回道,“我能去哪里?”
“他们容不下你,你又何必继续留在这里。”
玄衣男转过头,赫然是一张与姜婉一模一样的脸庞,“不过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你为何,长得跟我一样?”姜婉错愕地看着那张脸,“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千百世轮回累积起来的业障。”
男子站起身来,吐出了嘴里的草,“每一世,你都因为各种原因惨死,你背负着被反噬的命格,越是表现得出众,你的死期将会越快来临,你若想活着,便去寻一处无人的荒山,碌碌无为地度过此生吧。”
姜婉闻言心如死灰:
“既然我注定不得善终,你又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好么?”
“还不到时候,你得留这条命。”男子说完身形便在原地消散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姜婉脑海里依旧想着刚刚玄衣男子的话,难道自己早已被命运打上了烙印,写好了结局?
村民们消失了,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顾家村除了姜婉,再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这座村子好像已经死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村中的长街上,望着每家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转身,选择了离开。
***
他一路向南而行,渴了就喝些河水,饿了就摘些野菜果腹,走了数月,来到了落泽山脚下。
这里人迹罕至,四季如春,绵延数十里的山脉中只有虫鱼鸟兽,花草树木。
就这里吧,这里不会有人再说他是异类,他就在这落泽山中做一个碌碌无为了此残生的普通人吧。
他花了好些时间在山中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笨拙地用树木组装了一张木床和木桌,由于不熟练,四个桌角没有一个是齐的,歪歪扭扭地立在屋内,看上去十分滑稽,不过,自己总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了。
这里,将是他的家,他最终的归宿。
说来也怪,这落泽山脉四处都覆盖着树木,唯有一处山头上寸草不生,连动物们都不愿意在那里生存。
姜婉看着那座光秃秃的山头,心下有了计较,若是能在这里栽种活树木,它看起来便和周围的景色一致,便不会再显得突兀了吧。
他走了很远,用山中的草药在百里外的纵淮镇上换了些银钱,买了一把铁锹和一些树苗,回到了落泽山中,开始了他的计划。
虽然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寸草不生,但是他知道,这座山头同他一样,是被同类排挤的。
他尝试着种下五棵树苗,将周围的泥土夯实,又去隔壁的山上抬了些水来浇灌,一连几天,小树苗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嫩叶在风中摇摆,似乎很满意这里。
可是第五天,姜婉再上山的时候,却看到这些树苗全都已经枯死了,嫩叶变成了枯枝,身姿也变得扭曲,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不过姜婉并未灰心,他将枯枝拔了出来,又重新栽种了另一个品种的树苗。
“没关系,总会成功的。”
他如此安慰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又过了两个月,这天,姜婉正在山脚下喂野兔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一大片翻涌而来的乌云,他心暗叫道不好,担忧着自己山上刚刚栽下的小树苗,匆忙地向山上跑去。
可是从山脚到山顶,对于他来说一般需要走上一整日。
尽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在他刚跑出去几里路的时候就听到了轰隆的雷鸣声。
他抬头看到天空中翻涌的云海里,一道道惊雷劈向了那座荒山,又加快了脚步,跑到一半的时候那团云海中竟落下了一颗颗火球,看得他心惊肉跳,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等到他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山顶的时候,已近黄昏。
那座荒山中间似乎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烧得焦黑,还在冒烟,他吓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那团漆黑的东西向他伸出了手,嘴里发出了一句低吟:“母亲。”
原来是个人,还是个女子!
姜婉看着那女子倒在自己眼前,想要靠近,却被她身上灼热的气息逼开,又在原地等了半晌,到了半夜,热气才渐渐褪去。
他脱下自己的长衫,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小木屋,由于路上太过颠簸,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女子手臂上的黑斑掉落,露出了里面胜雪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