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小说全文无删减版-周旋唐遇礼在线阅读

时间:2023-07-20 10:23:20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周旋放下茶杯,转头从一旁看过来,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您问错人了,我只画油画,对山水图没什么研究。”
彭舟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容依旧,他拿起身后用白布盖着的东西,轻轻一掀,周旋只觉从进门起就闻到的油蜡味越来越重,好像就是彭舟手里的东西传出来的。
她不适地往后仰了仰,后背贴着椅靠,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映入眼中。
从色彩饱和度的光泽来看,这幅画最多刚沥干一个月,有些地方因为反复上色已经结成厚厚一块凸起,用的还是仅优于油漆的劣质涂料,难怪味道这么刺鼻。
下一秒,她听到彭舟提出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这幅画是国外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能帮我辨认一下真伪吗?”
尽管怀疑彭舟有故意装傻的可能,周旋还是耐着性子,“假的,这幅画无论从构图呈像还是色块流畅度来看,都达不到文化市场判定的最低标准。您朋友应该是在废品市场淘的这幅画,虽然这么说有点功力,不过外行衡量一幅画水平的高低,往往都是数信息牌上登记的成交价有几个零。您这幅最多值这个数。”
周旋张开手,五指分开。
“五百?”
“五块,卖废纸的钱。”
彭舟忽然鼓了两下掌,“不愧是专业人士,和我在地摊上买下这幅画的钱分毫不差,这下我能放心把壁画翻新的工作交给你了。”
彭舟变脸太快,周旋意识到不妙,“壁画翻新?”
“林婵没跟你说吗?”看周旋惊讶的表情,彭舟笑着解释道,“作为帮你进行心理咨询的诊疗费,你要负责寺庙壁画翻新的工作。”
周旋闻声冷笑。
难怪彭舟一个十几年与世隔绝的住持愿意给她做咨询,原来是林婵把她给卖了。
不然不至于挂了电话之后,从她进庙以来,连个面都不露,敢情是做贼心虚没脸见她。
“为了方便后续工作和咨询,我给你在庙里安排了房间和画室,我个人意见是,住在这里更方便不用来回上下山浪费时间,当然最终选择在于你个人意愿。”
彭舟悠然喝了口茶,继续说:“根据林婵转述的要求,画室就在住所对面,空间和采光跟你之前的工作室相仿。据我所知,你对工作环境的要求很高,放眼连山上下,符合你要求的工作室只有我们这里。”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周旋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她气地是林婵不跟她商量私自把这件事定下来,事后让她从陌生人口中得知始末。
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从会客室出来,林婵这个失踪人口终于舍得出现,看到周旋面无表情往这边看,眼神冷冷写满“你死定了”这句话,她有点犯怵,站在回廊转角不敢上前。
“林婵。”周旋站在原地,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本事不小啊。”
完了,叫她全名了。
林婵慢吞吞挪到周旋跟前,带着讨好的语气开口,“我错了,我该跟你商量的。”
说完,在周旋毫无波动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将右脸凑过去,软着语调说,“你下手轻点,我最近刚钓到一个极品,脸肿了不好看。”
周旋气笑了,伸手在林婵脸上轻轻拍了下,“行了,收起你这幅可怜样留到那位极品面前卖弄。现在好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婵干笑两声,“你也知道,要在连山找到一间和你工作室差不多的房子有多难,不是地方小了,就是光线不好,为这件事我就差跑断腿,每天天不亮──”
“说重点。”周旋打断她。
“重点就是我听说连山寺在找人修壁画,我心想这不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嘛,然后就来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这里不仅环境适应,住持还是心理专家,一箭双雕,就给定下来了。”
“真的?”
“比河蚌的珍珠还真。”
周旋静了静,然后把装着发财树的袋子递给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的,旋姐。”林婵松了一口气,呢喃着低下头,“这是什么?”
“开业礼物,祝你生意兴隆。”周旋边说边往前走,掏出车钥匙,“上车,我送你回民宿。”
林婵笑容一僵,想起上次搭周旋的顺风车差点给她人都飙傻送走,再看面前这辆越野大G,她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其实我已经叫潮生来接我了,你开车上来已经很辛苦了,哪能再麻烦你送我。”
周旋怎么会看不出她脸上的惊恐,上前揽住林婵的肩膀,轻笑一声,“怕什么,这可是山路,我会开慢点的。”
林婵才不信周旋的鬼话,她说得靠谱,其实还在记恨刚才的事想骗她上贼船。
她眼神惨烈地看着周旋,“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在门口送完林婵后,周旋听之任之开始收拾行李,她东西很多,大半是绘画工具,几乎占满整个后备箱。
彭舟本来要找人帮她搬东西,被周旋拒绝了,她不喜欢生人碰她的东西。
打开后备箱,周旋抱起一个个头不小的箱子,视野被纸皮遮挡地看不见地面,她走得很慢,以至于没有及时注意到突然从脚边蹿出的一团灰影。
直到一声沉闷的吠叫炸响。
周旋才发现在她进入院子的必经之路上,一只德牧正用那双黝黑的眼睛暗含敌意地直直盯着她,仿佛在警告这位不被允许闯入领地的入侵者在它采取行动前就此止步。
呜呜的呼噜声断断续续,一声比一声重。
这让周旋笃定,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它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她不动声色用余光看了眼箱子最上面摆着的油画刀,刀锋锐利泛着冰冷的光,是她回国之前刚开刃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不介意采取极端行为。
就在一人一狗沉默对峙时,院子里倏地响起一道注入了几分威迫感的男声,“三伏,回来。”
紧接着,周旋看到唐遇礼从拱门后走出来,他抬脚往那只叫三伏的德牧后背轻轻踢了一下,那力度简直是在给它挠痒痒。
三伏听到指令,不情不愿退回唐遇礼脚边,眼神却仍关注着周旋的方向。
周旋松开紧捏成拳的手,冷脸从唐遇礼身边走过,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留半分客气,“看好你的狗,别让它到处撒泼。”
身后的门被大力关上,哐当发出一声重响。
唐遇礼回头看了看,想起从眼皮底下溜走的那点细微异常。
即使她竭力克制,发抖的双手仍然逃不过身体给予的本能反应。
她在害怕。
好在后面周旋再来,那只想咬她的三伏和它的主人都不见了。
收拾完行李,周旋累地筋疲力尽,她嫌床板太硬,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像是要把昨晚的失眠补回来,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她先洗了澡换上睡衣,一身清爽,精神恢复大半,也没了睡意,索性到对面的画室看看。
白天彭舟让人来打扫,周旋那会正在睡觉,于是隔着门把人轰了回去。
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桌上的保温盒,似乎有人趁她睡着进房间送了吃的。
清一色的素菜,带着几分刚出锅的余温,看着勉强还算一回事。
周旋对寺庙的伙食出现荤腥不抱希望,随便挑了几样尝尝味就放下筷子出门了。
更深露重,风冷心静。
住在隔壁的男人半夜起来透气,他坐在廊椅上,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小院,目光一晃,不经意瞥到一抹鲜艳的火光。
唐遇礼看见白天冲他发火的女人,屡教不改地夹着烟,姿态慵懒,正斜倚着柱子,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沾满猩红看起来像血一样的液体。
月光盈盈一闪,他注意到她手里闪着冷光的刀。
周旋同样发现了暗处窥伺她的男人。
烟圈缭绕的黑夜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黑地发亮。
真漂亮。
能据为己有就好了。
周旋歪了歪头,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月光如玉加重了她身上那股与妩媚气质相悖的冷感,让人联想到捂不热的寒冰,可她指间勾着的火又照进眼睛里,点燃了唐遇礼眼前的空气,像酒香熏染出令人沉醉的气息,不知意识地勾着他。
要不要上来坐坐?
很奇怪。
他居然从她眼神中曲解出这样一层下流的含义。
周旋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她睡到临近中午才醒,手机一堆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是林婵那个啰嗦鬼。
她边换衣服边回拨,那边很快接通。
“怎么样?住地还习惯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搬到我这来。”
“这话你昨天怎么不说?我都搬完了才想起来马后炮。”周旋描好口红,站在镜子前将凌乱的卷发撩到脑后,露出左肩的蝴蝶纹身。
林婵笑吟吟说:“昨天光想着怎么跟你解释,没顾到这一层。对了,等会来吃午饭,我知道庙里的素斋你肯定吃不惯,特意买了现杀的羊腿做了烤羊排,肥而不腻,你绝对喜欢。”
提到吃的,胃里涌上一阵饿意,周旋淡淡嗯了一声,又随意聊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她刚出门,就看见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用卷尺比比划划,拱门边上摆着一道半人高的白色护栏,看起来好像是工人师傅来安装东西。
彭舟似乎和寺庙里的人通了气,两人看到周旋非但不陌生,还主动和她打招呼。
周旋礼貌回应,随即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住持说你怕狗,让我们在这安装一道隔门,免得三伏老是跑来吓到你。”
周旋听完愣了几秒,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和彭舟对话,她记地非常清楚,除了某些生活习惯,根本没有聊到这方面的事。
彭舟怎么知道她怕狗?
想起那只凶狠排外的德牧,周旋几乎立刻想到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受阻的思路豁然开朗。
昨天撞见三伏的时候,只有唐遇礼在场。
也就是说,把这件事告诉彭舟的人。
除了他,没有别人。
在弄明白这件事的始末缘由后,周旋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对友善帮助自己的人产生谢意。
恰恰相反,她内心升起一股私密领域被人悄然窥破的不悦。
这份不悦覆盖了她对唐遇礼仅仅建立在外表基础上而萌生的个人情感。
那双眼睛,太会多管闲事了。
周旋面无表情地想。
一路上,周旋将两边车窗降到最低,默默提速,任由冷风源源不绝地倒灌进来,压在胸口无处发泄的烦躁情绪才终于消散几分。
冷静下来以后,她莫名觉得自己可笑又矫情。
林婵的民宿开在半山腰,从盘山公路开过去需要经过露天集市,周旋下车买了点水果,等阿婆称重的时候,她注意到路边一辆大皮卡旁站着一个面熟的年轻男人,看样子好像还是个大学生。
她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多看了几眼。
男人背对众人,动作幅度很小地从口袋抓了一把糖给对面帮奶奶守摊的小女孩。
这个小心翼翼的行为落在周旋眼里耐人寻味,他像做贼似地怕人发现。
周旋提着水果回到车里,这时小女孩的奶奶回来了,她看见小女孩手里的糖,问道:“囡囡,糖是谁给的?”
“是潮生哥哥。”小女孩伸手指向刚坐进皮卡的男人。
听到这个名字,周旋眯了眯眼,终于顺着那点熟悉感发现这人就是林婵派去机场接她的人,不过当时只有一张照片,和真人还是有点差距的。
话落,明显看见男人身子颤了下,眼里有种对即将发生的事无所适从的慌乱。
小女孩的奶奶立即变了脸色,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糖扔在地上,其中有几颗砸在皮卡车上发出踢咚轻响,却硬生生像越过车皮砸到王潮生身上一样。
在小女孩的哭声中,周旋看到他低着头抖了两下。
小女孩的奶奶厉声教训道:“说了多少次,不要拿他的东西,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想吃什么跟奶奶说,咱自己买,不要他的脏东西!”
集市人不多,但看着装大部分是连山的土著居民,彼此认识,周旋看他们没什么波动的表情,猜测像今天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
周旋没有看太久热闹,林婵发信息催她过去,她收回视线,驱车离开了。
民宿叫微澜之间,当时林婵为了彰显自己的高水平把名字和背后一大堆典故告诉周旋想要听到她夸奖的时候,周旋只平平回了一句:“应该叫微澜之茧。”
林婵好奇问:“为什么?”
“因为蝉住的地方叫茧。”
“……”
林婵有时无法理解但又不得不服周旋的冷幽默。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自得其乐,甚至花重金找书法家题词宋玉的《风赋》化用后的名句装裱在大厅中间,美其名曰生意人的常规操作。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别人写的字看是好看,只不过这钱到现在还没赚回来,在周旋看来还不如多买几个招财猫实在。
见人来了,林婵从厨房探出头,对周旋说:“饭菜马上就好了,你第一次来先参观一下,一二楼是客人住的地方,三楼是露台和茶厅,我单独在三楼给你空出了一间房,里面有我准备的惊喜,现在可别说我没想着你啊。”
周旋把洗好的草莓塞到林婵嘴里堵住她的话,“别嘚瑟。”
相比九江常见的复古竹楼风格,这家民宿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饰,都趋向沿用自然景物的水墨色调,其中以黑白灰为甚,家具朴雅简单,用植物花卉装饰,更类似江南那一带独门独户的别墅。
不知道林婵从哪找的设计师,看样子的确费了些心思。
周旋小时候在江南长大,出国后没再回去过,再次置身此地恍如隔世。
她静静在房间待了会儿,然后打开林婵给她准备的红酒,迎风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簌簌作响的竹林,小酌了几口。
林婵上楼喊周旋下去吃饭时,闻到她身上的酒香,难以置信道:“大白天就开始为爱买醉?”
周旋哼笑了下,不咸不淡扫来一眼,“买你个头。”
楼下,王潮生神色局促地坐着,他正犹豫要不要趁没人时偷偷溜走,头顶脚步越来越重,周旋和林婵一左一右走下来。
两人的视线将他牢牢钉在椅子上。
王潮生第一眼就认出了周旋,碍于她先声夺人的长相和气质,震慑到他这个连女孩手都没拉过的纯情学生,于是错失先起头打招呼的良机。
“介绍一下,这位是王潮生,上次帮我去机场接你的就是他。”林婵自觉担当起两人之间的纽带,“这位是周旋,我朋友。”
想起刚才在集市发生的一幕幕,周旋冲王潮生笑了笑:“上次的事不好意思,放你鸽子了。”
王潮生少有和异性接触的经验,尤其是在周旋这类看起来对人情世故游刃有余的成熟女性面前,一股无法跨越的年龄阶层造就的阅历差带来心灵上的碾压,周旋表现地越平稳自然,更能让他在对比之下看清自己的稚嫩和失态。
他紧张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突然庆幸上次在机场没有和她碰面,紧巴巴说,“没关系,我也是顺路。”
察觉到王潮生的情绪,周旋开玩笑转移他的注意力,“别紧张,我不会吃人的。”
“对不起,周……小姐。”王潮生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半天才接上话。
林婵适时出声,打趣道,“怎么回事,潮生你一开始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没这么磕吧啊?难不成真被周旋这副青面獠牙的长相吓到了?”
“行了,少说两句。”周旋见他头都快埋进领子里了,拍了拍林婵的肩膀,对王潮生说,“你跟林婵一样喊我周旋或旋姐就好,你应该刚上大学吧,那我比你大个八九岁,叫声姐也不算占你便宜。”
王潮生声音略显干涩,“旋姐。”
“第一次见面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周旋往口袋里摸了摸,抓出几颗糖摊在手心,“当作见面礼,以后再补上。”
王潮生神情一怔,敏感地以为她在暗示自己什么,或者说她看到了什么,可周旋只是随意把东西放在桌上,转头和林婵说话去了。
吃完饭,周旋接到彭舟的电话,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详聊一下壁画翻新的事,再过几个月是旅游旺季,他希望能赶在那之前完工。
才第二天,心理咨询的时间安排闭口不谈,一来就问她什么时候上工,真是个周扒皮。
周旋神色恹恹往回赶,觉得是时候和彭舟好好掰扯一下费用问题,免得他总是不分主次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资本家。
即使不能推掉这个非自愿接的活,好歹起到一个侧面震慑作用,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等她开车回到连山寺,已经是下午两点。
周旋忍了一路衣服上的辣油味,下了车直奔住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在寺庙待久了,她低头闻了闻,总觉得衣服自带一股檀香味。
等她彻底收拾完找过去时,彭舟正在和唐遇礼下国际象棋,一见周旋,他拧成一团的眉眼骤然松开。
“来了啊。”他冲门口的周旋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帮我下一局,我去趟卫生间。”
周旋默然走近,垂眸看了看棋盘上明显一边倒的局势,发现彭舟这人除了没头发这一条符合要求,说话做事的风格哪有半点出家人的自持稳重,跟公园里下棋的大爷似的,发现快输了借口要接孙子放学故意玩赖。
甚至还没有对面的唐遇礼看起来平静。
哦,他可能赢麻了。
没等她出声,彭舟将这盘烂摊子丢下就走了。
看着彭舟离开的背影,周旋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
就在她捏起一枚棋子思忖着往哪走可能翻盘时,从她进门到现在就没有抬过头的唐遇礼忽然掀起眼朝她看过来,语调平稳地不像疑问句,“你喝酒了?”
这算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交流。
周旋落子,视线放在棋局上,“这你都闻出来了?狗鼻子啊。”
“寺──”
“你是不是想说寺庙禁止饮酒?”周旋听到开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淡淡抬头,对上唐遇礼的视线,不耐烦道,“我不是和尚,用不着守你们寺庙的规矩。而且──”
她往前移动一子,语气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你不是也不守规矩吗?端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给谁看?”
唐遇礼没说话,他移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冷白手肘一来一回,仿佛真像她说得那样清心寡欲。
周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微微拔高音量,“你不解释,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心虚吗?”
“因为没必要。”他说,“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
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却像一把火点燃了她。
周旋能感觉到顺着这句话从耳尖一路燃烧到胸口的炙烈温度,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反斥他时,唐遇礼的黑子又前进了一步。
如果这时候周旋肯分神往下看一眼,就会发现──
他的兵已经吃掉了她的后。
步步紧逼,胜败已成定局。
“将死。”
周旋闻言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那句“那你管我抽烟喝酒干什么?”就在嘴边,瞬间被一股蛮力按头强逼了回去。
她的王已经被他包围了。

“再来一局。”周旋看着唐遇礼,从那双浓黑眼里的成像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刚才是连舟把下了一半的烂摊子甩给我,并不能代表什么,重新来一次,我未必会输,”
连舟是彭舟给自己取的法号,周旋想了想,最终没有叫他全名。
“再来几次都一样。”唐遇礼平静开口,在周旋的雷线边缘精准挑衅,“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明明没有强大的因果关系作为论证,可得出的结论却莫名有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认同感。
即使他言语中那位称不上对手的对象正是自己。
周旋呵笑一声,头一次觉得自己脾气好,能忍到现在什么都不做,她的情绪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受到挑战,却好似在唐遇礼的三言两语下拓宽了忍耐范围,听完之后竟然不觉得他过分。
“棋盘对弈如沙场点兵。”唐遇礼说,“你的胜负欲太贪心,不止想在棋局上取胜,还想在棋局之外赢我。”
周旋惊讶于他敏锐的洞察力将自己刚才的心理剖析地淋漓尽致,又或许是这多年真真假假的人情际会中,难得碰见一个在一众看破实情的人里肯如实以待跟自己说这种话的人。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唐遇礼是不是彭舟的徒弟,在心理上的分析能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想赢你什么?”她扯唇笑着问他,眉眼沁润在扩大的笑意里慢慢变地乖戾,“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全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图的?”
唐遇礼抬眼,扫过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停顿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向窗外,“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意料之中的回答。
周旋垂下眼睑,透过桌脚和地面撑起的空隙,不经意瞥过男人覆在另一边手腕上摩挲那串黑菩提珠的细小动作。
彭舟在一片茶香里姗姗来迟,他看到房间只剩下周旋一人,拎着茶壶一转用壶嘴往空位上一点,“唐遇礼人呢?我刚泡好他爱好的红茶,怎么就走了?”
周旋看着早已复原的棋盘,面不改色地说:“他下棋输了,觉得没脸见人这会儿应该躲在哪个地方哭吧。”
彭舟听出来她是在开玩笑,捧场地扬唇笑起来,谁知周旋不接茬,他悻悻扯回正事,“关于壁画翻新的事,我希望尽量以修复为主,如果是破损严重比如大面积氧化褪色的类型,你可以在底图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
周旋一声不吭,静静喝茶,听他继续说, “我并没有怀疑你能力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你是绝对的专业人士,大范围取舍还是由你做主,不过在每次翻新前,你要画一份草图给我看看,涉及相关文化,我需要审查画面寓意和故事结构是否契合对应背景的主题,你看可以吗?”
“说完了?”周旋等尾音彻底消失又顿了片刻,似乎没怎么认真听。
彭舟点点头,“你有什么补充意见?我们可以商榷。”
周旋放下茶杯,开始跟他谈条件,“您在接患者时应该做过背调,不仅知道我的个人情况,也清楚市面上我一幅画能卖多少钱吧?”
“知道。”
“那我就不废话了,除去心理治疗的费用,您需要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付我时薪,毕竟我是个体户,不像你们有香火钱。”
彭舟觉得合情合理,他点头答应。
“我看过寺庙的地图指南,从殿内到回廊一共有十二幅壁画,我实地考察过,这十二幅画里面有四幅大面积破损看不清原型,推测是用了防潮防冻不合格的材料才导致涂料融水脱落,我知道国外有一款稳体固形的颜料很耐潮热,不过有点难买。”周旋娓娓道来,“我可以负责和那边沟通,但是所有的用料开支,由你们报销。”
“没问题。”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旋放慢声音,神色认真地看着彭舟,“我需要一个助手。”
“这一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彭舟气定神闲道,“防止你和我们这些人相处不来,我给你找了一个同类。”
同类这个词用得相当微妙,听起来像形容对方和她在性格和心理上,是一路货色。
周旋隐约猜到,不确定地问:“谁?”
“不是刚刚才见过面吗?”他笑着说,“唐遇礼。”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周旋直言不讳,她向来不会掩藏自己的求知欲,“我很好奇,他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帮工,为什么能在你们这待这么久?”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帮工?”彭舟解释道,“他负责看管三伏不出岔子,就比如你刚来那天,三伏差点攻击你,他私下来跟我说要安装护栏的事,保护庙里大家的安全,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周旋若有所思,总结道:“所以他负责看狗?”
彭舟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他偶尔还会顶替有事的师傅在偏室释经解禅,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听听看。”
周旋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幅场面,忍俊不禁的同时却没有对此产生任何违和感。
似乎是为了给周旋下一针强心剂,彭舟又说:“我已经事先知会过他,他现在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可以吩咐他做任何事。”
最后一句没有边界感的话,令周旋陡然生出自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错觉。
她压下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兴奋感,在蕴袅着茶香的空气中,朝彭舟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彭舟办事效率很高,当即问清周旋的银行卡号,把一半定金打了过去,甚至连合同都准备好了。
周旋一页页往后翻看,分神扫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怪她多疑,而是彭舟处理地太周密了,就好像早早办好这一切等着她出现似的。
“没几天。”他大笔一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毕竟口头承诺不具任何效应,还是要签署法律协议,这样我们双方都能安心。”
这句话说在周旋心坎上,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事实上,她的确有这样的打算,就算彭舟今天不提,她也会把合同加急赶出来。
任何漂亮话或一段稳定的关系,在周旋看来,都没有一纸合约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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