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桑月是府里千娇万宠的女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邹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云老夫人厉眼看了回去。
“我警告你,别想着欺负桑月。”
桑月被人扶着站在外面,听着里头云老夫人的哪怕没见到她,也百般周全看似维护的话时垂眸满是嘲讽。
她家祖母永远都这般“慈爱”。
上一世她受伤回去,打了云瑾修的是她,罚了云姝兰的也是她,亲自跟铖王妃赔礼道歉的还是她。
她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着云瑾修,骂着谢寅和陆执年,她心疼的日日在她床边垂泪,恨不得能以身替她,仿佛比受伤的她还要难过。
可是后来也是她冷漠说着让她别闹了,让她见好就收,让她要顾全云家大局,别为点儿小事害了云瑾修的前程。
她看着她被关进了那废院里,看着云瑾修他们百般折辱她,看着他们帮着云姝兰一点一点地掏空了她阿娘的遗物,帮着云姝兰成为名满京城的才女,替云姝兰隐瞒了她的身世,助她嫁给了陆执年。
云桑月脸上苍白着露出几分锥心的痛色,只片刻压了下去。
再抬眼,眸中已是冷然。
“祖母…”
桑月腿上有伤,走的极慢,花芜扶着她进厅内时,露出一张惨白伤重的脸。
邹氏扭头刚想训斥就吓了一跳,云老夫人也是一惊,等回神就快步上前:“桑月?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桑月走的极慢,待云老夫人靠近时她白着脸就想要蹲身行礼,可是才刚动作就腿上一歪,整个人差点栽下去。
旁边花芜惊呼出声连忙伸手扶着她:“女郎,你腿伤还重着,沈娘子说了折腾不得,您赶紧坐着……”
“可我还没拜见祖母。”
“您伤这么重,沈娘子本说了不准您下床,您能出来见老夫人已是不易,老夫人不会跟您计较这些虚礼的。”
云老夫人总觉得花芜这话有些刺耳,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是主仆二人一个焦急一个虚弱,云桑月那唇色苍白的跟纸似的,脸上的伤也瞧着骇人,让原本还想拿拿祖母架子的云老夫人也不敢多说。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见什么礼,赶紧坐下。”她瞧着桑月坐下后虚弱至极,忍不住就道,“你伤的这么严重,该叫人唤我们进去就好。”
“祖母是长辈,哪有让您去见我的道理,若不然回头让人知道了还言我不孝。”
“胡说什么。”
云老夫人轻斥,“你孝不孝顺我难道不知道,咱们府中谁不知道你是云家最乖巧的女娘,祖母疼你还来不及,你是不知道你受伤之后我有多担心。”
云桑月闻言感动的眼眸悬泪,语带哽咽:“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这几日我身子难受,每日大半都在睡着,一闭眼总是梦到䧿山落崖的情形,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崖下,毁了脸,断了腿,我拼命叫着祖母能救救我,可怎么都没人应我,最后活生生冻死在了雪地里。”
“这几天哪怕回京了我也一直害怕极了,生怕活下来只是一场梦,如今祖母能来,我当真是欢喜至极。”
她说着欢喜的话,眼里泪雾朦胧,可是云老夫人的脸却是一点点僵掉。
眼前苍白荏弱的小女娘,用着最依赖亲近的言语,刻薄冷情地撕掉了她所有的伪装。
要是疼她,她怎会不知她一夜未曾回城?
要是疼她,又怎会明知她险死还生回京数日,她迟迟才来看她?
云老夫人仿佛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孙女,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这孩子,落崖之事本是意外,怎好开口闭口都是死,我若早知道你这般害怕,就算前几日病得下不了床,我也得撑着身子过来接你。”
她想要去拉桑月的手,才发现她手上包着裹布伤的极重。
云老夫人只好伸手轻环着桑月的肩膀,红着眼哽咽:“都是祖母的错,祖母不该让你在外间受苦。”
云桑月被老人抱在怀中,背脊却是一阵阵的发冷。
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祖母有多能言善辩,从不知她的慈爱有多哄人。
若非她早经历过她的冷漠,她恐怕真信了身前老人对她的偏疼。
桑月轻掐了掐手指伤处,疼痛激的眼泪浮了出来,她满是依赖地靠在云老夫人怀中低泣:
“不怪祖母,是阿兄,是阿兄他不想我活,阿兄把我扔在山林,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回头。”
“祖母,我好害怕,我只要见到阿兄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那黑漆漆的林子里叫天天不应的绝望,我被甩下山崖那一刻,脑子里只想着阿兄就这么恨我,他居然想要我去死……”
女孩儿哭得隐忍悲恸,明明声音不大,可每一声呜咽都让邹氏脸色难看,就连云老夫人也跟着变色。
邹氏忍不住倏然起身怒道:“云桑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䧿山的事情明明只是一场意外,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口口声声道你阿兄想要害你?他只是一时大意才会忘了你还在林子里,你这么大个人身边不知道带几个婢女随从,出了事就来恶言诋毁你阿兄?”
桑月被吓得一哆嗦,小脸惨白地朝着云老夫人怀里一躲:
“我才没有胡说,䧿山也不是意外,他是故意将我扔在那里的,临走前还带走了所有仆人,他明知道天色渐黑䧿山湿寒,后来下雨也不曾回去寻我,他就是想要害死我……”
“闭嘴!”
邹氏大怒就想上前,被云老夫人挡住后依旧怒火直冲头顶,
“要不是你不懂事,你阿兄怎会教训你?况且他是让你回灵云寺去,他离开时天也还亮着,谁知道你会四处乱走差点摔死了你自己!”
“大伯母…”
云桑月仿佛不敢置信,看着狡辩恶言的邹氏。
云老夫人伸手拉着桑月的肩语气有些重:“桑月,你伯母的话说的虽然有些不好听,可是你不能这般说你阿兄。”
“自打知道你出事之后,你阿兄就懊悔至极,痛苦难过,只怨自己一时气恼不够周全,恨不得能以身替你。”
“你是知道你阿兄往日有多疼你的,这几日你伤着他亦心痛容色憔悴,你可不能因为与他置气就随意胡说,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你会毁了你阿兄……”
砰!
云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身前人突然推开她的手。
桑月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桑月?”云老夫人伸手想拉她。
云桑月就“唰”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女郎!”花芜吓的连忙上前。
桑月依在她身上才勉强站稳,只是脸上血色已然褪了个干净,一双杏眸里溢满了泪水:“所以连祖母都不信我?”
“桑月……”
云老夫人心中一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桑月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一时气恼,他就能够置我于不顾,训斥我几句,就能不管我生死。”
“我也想要告诉自己,阿兄是疼我的,可是他明知是我母亲冥诞,却带着云姝兰去灵云寺招眼,他明知是她犯错在前,却不问黑白一意偏袒。”
“山中路险,雪地湿滑,他害怕跑出去的云姝兰迷路出事半步不敢离开,却丝毫未曾想过那里离灵云寺有多远,他带着云姝兰回城,带着她游湖买首饰,亲自送她去钱家赴宴,他可还曾记得被他扔在䧿山的我?!”
“祖母说他懊悔痛苦,说他心中不安,可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他只是容色憔悴,我却差点死了!”
“您说我毁了他,怎么不说他差点毁了我……您看看我这张脸,您看看我!!”
小女娘浑身是伤,脸上瞧着可怖,那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问到后来声嘶力竭。
“我原以为祖母是真的疼我才来看我,可您居然是为着云瑾修,难怪我回京这么久,您从未问我半句,昨日他遭人弹劾你今日就亲自过来。”
云老夫人被她喝问的心中恼怒,起身却是上前:“桑月,你别瞎想,祖母怎么会不疼你,祖母先前只是病了才没来看你……”
“我不信!”
云桑月“啪”的一声打掉云老夫人的手,将人推开红着眼怒道:“你若疼我,为何明知云瑾修害我,却还让我忍让?”
“你们是亲兄妹,瑾修是你阿兄……”
“他不是,他是云姝兰的阿兄,我没有他这种阿兄!”
云老夫人眼皮猛地一跳,乍一听之下险些以为云桑月知道了云姝兰的身份,可是看她只是满眼是泪满是怨愤,心知她只是脱口而言,她压下心头惊惧尽量温和地开口:“别说胡话,你们才是至亲兄妹。”
“我知道你不满你阿兄偏袒云姝兰,他也是一时糊涂迷了心智,祖母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等你回府之后,祖母立刻将云姝兰送走好不好,再让你阿兄与你道歉,到时你要打要罚都可以……”
她说话间上前想要抱着云桑月,
“桑月乖,跟祖母回去好不好?祖母疼你。”
云桑月闪身避了开来,只流着泪看着云老夫人。
“您想让我回去?可以……”
云老夫人尚且来不及高兴,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让云瑾修滚,让他带着云姝兰一起离开云家,我只要一看到他就噩梦连连,就会想到他是怎么将我扔在了山上让我摔下悬崖。”
“祖母如果真的疼我,那就让云瑾修离开,只要他离开云家我立刻就回去。”
第32章本督问,哪只手伤的她?
“你疯了?!”
邹氏满眼不敢置信,在旁嘶声怒道,“瑾修是云家嫡子,是云家承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想要他离开云家?!”
云老夫人也是沉了脸:“桑月,你别胡闹!”
云桑月低低笑了起来,那眼泪之下藏着嘲讽:“我胡闹?难道不是祖母不慈,想要我忍下委屈息事宁人?”
“您对我的疼爱到底藏着多少偏心和算计,您今日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您怕我坏了云瑾修的名声,怕让人知道他自私无德凉薄寡情的嘴脸,你怕叫人知道你们云家抬着个不要脸的外室女充作庶女欺辱嫡出,你怕丢了您诰命夫人的脸。”
“您口口声声说您疼我,您疼的哪里是我,您疼的是云家的名声,是您自己的脸……”
啪!!
云老夫人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勃然大怒:“你个混账东西,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