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竟然还能在异国他乡偶遇?
他的出现像一场大雨,一下将她浇透,立马惊醒了过来。骤然的惶恐、狂喜席卷而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自己也没听清。
他还是当年分别时那样,清癯挺拔,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只不过眼下的背景不一样了,当年的桐树换成了如今的神庙,他好像依然在问“我是不是挺好欺负?”
原来一切都没消失。
一切还是原原本本的,时光瞬间回溯,她不得不重新面对——
她所逃避的一切,在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重新降临,将她千刀万剐。她飞快跑过去,大喊他的名字,但他却一下消失了。
周围的游客在看她,纷纷露出关切的神情,他们肯定以为她是热疯了。
原来是幻觉。
从那之后,只要稍微闲下来,那些空洞、寂寥就像附骨之疽一样挥之不去。在午夜梦回之时联合起来围剿她,它有个统一的名字,叫后悔。
那些情绪怎么也清理不干净,渐渐成为一种本能,与她共生。
其实这会儿想起来已经不那么难受了,甚至有点遥远,那些痛彻心扉的时刻到底是熬过来了,所以她现在才能大大方方地剖析自己。
可是真的过去了吗?
李言喻喝了一罐可乐,又把洗完的衣服晾了。
或许是吃了太多碳水,她有点昏昏欲睡,于是打开听书软件,在 AI 的读书声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周意回到家,见到的是这么一番景象,李言喻正横着躺在他床上,脖子上盖着空调被,手机搁在不远处,正在播一本不知名的诗集。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海藻一样的长发铺了满枕,她在 AI 读书的背景音里睡得很熟。
周意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走近,就这么看了许久。
其实挺喜欢这么注视她。
没有斗嘴、拉扯,没有揣摩和忐忑,和昨晚一样,她睡着之后毫无防备。有种有别于往常的沉静,仿佛身体里居住的另一个崭新灵魂在与他平静对望。
而那个灵魂懂他的焦灼、不安,和无数被压抑的冲动。
就这么看着她,似乎所有的坏情绪都能被抚慰,他敏锐地感知着她的呼吸,能一直这样守候到天明。
至少这一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全然可控。
重逢之后,他不止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故意引她注意,不要故意冷漠,不要故意殷勤,不要故意嘴硬。更不要故意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赋予太多意义。
她亲他就是响应气氛,她搬过来就是搬过来,她睡在他房间就是睡觉而已……她做的一切就是她表现的那样,没有其他含义。
所以不要反复揣测她那些行为是不是别有深意,不要反复回味感到被爱的那一瞬间,千万不要想太多。
没有谁能束缚月光,她钟爱的始终是那种绝尘远去的姿态和速度,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早就领教过了。
可怎么忍得住。
无论重开多少次,他始终还是会落入她的陷阱,重新跌倒在她身上,根本不容商量、不容拒绝。
时隔四年,她就睡在他的房间里,他的床上。
这是连梦里也没敢奢望的景象,但现在却成了现实,他能怎么办?只能心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点害怕失去的酸楚,期盼这样的时间可以维持得久一点。
唉。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将空调被整理了一下,替她盖好。然后退出去,开始做晚餐。
*
李言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餐桌上摆了一盘红烧大排、一盘炸馄饨、一盘西葫芦炒鸡蛋,还有冬瓜汤,主食是两碗糙米饭,看得出来真是费了不少时间。
没来由想起崔缘的同事说,这个室友最大的优点是见不到人。但同居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起来规律极了,一点也不忙。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呢?
忍不住幻想,但又害怕是自作多情。
“脑子睡坏了?”周意从厨房走出来,头也不抬地说。
突然被吓了一跳,李言喻拧了拧眉,抱怨道:“你为什么动不动就骂我啊?以前你可不这样。”
说完立马呆住了,怎么突然提起了以前呢?又感觉心酸,为自己这种下意识的试探。
但周意浑不在意,淡道:“是我错了。”
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她,恶劣地说:“以前就该骂你。”
李言喻没说话了,瞪他。
“你站那儿别动,我吃饱了就来喂你。”他再次发难催促。
李言喻这才走过去,心里一边不停地原谅他,一边摆弄碗筷。倏而她盯着他的嘴唇,奇怪问:“你嘴咋了?”
“嗯?”
周意愣住,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昨晚被醉鬼咬的,现在还疼,她还好意思问。
李言喻见他眼神闪躲,心里立刻升腾起一点说不清的异样,微微皱着眉峰打量他。
“看什么?”周意放下筷子,先声夺人。
“你猜。”
李言喻喜怒难辨,夹了一块大排,恶狠狠咬了一口,汁液横流。
周意盯着她那夸张的动作,唇上不由一痛,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下嘴真狠,没轻没重的,他可从来不舍得弄疼她。
“你该不会想说是我咬的吧?”她柳眉倒竖。
“别说疯话。”周意头一次感到被抓包的心虚。
李言喻把筷子插进米饭里,古怪地看了他两眼,扬声疑惑道:“……你娇羞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意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是没关系。”
反正不是就好。
李言喻睨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埋头扒饭,心里不是滋味,看见他就烦。
周意听完这话,有口难言。
其实本想趁机好好渲染一番,结果一时嘴快把路堵死,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果然她不记得昨晚对他干了什么。心里的失落和忿忿涌起来,又落下去,再涌起来。
他萧瑟坐着,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甚至埋怨起自己来,被个醉鬼亲了摸了,就生出这么多期盼与牵挂来,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过是亲了一下,他就恨不得洗手作羹汤把她伺候到天荒地老,真够贱的。
再看看她,占了他天大的便宜,又亲又咬又搂的,结果她倒好,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终日饱食,无忧无虑,一点责任也不负。倘若贞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价值,那他现在就是一文不值。
果然,只有没良心的才会招人爱。
“昨晚的事你一点也想不起?”他放下筷子,越想越委屈。
“什么?”她一脸惘然。
周意瞬间就失去了谈话兴致,低头不想搭理她了。
“明天晚上我来做饭,你想吃什么?”她问。
周意瞥了她一眼,“怎么?”
“不想欠你。”
“红烧肉、狮子头、佛跳墙、卤水鹅肝。吃完你就去冰镇两只啤酒杯,我还要喝啤酒。”周意故意报了一串工序难、费时间的菜名。
“只会西葫芦面片汤,就这个吧。”李言喻做了决定。
“……”
两人相对而坐,继续吃饭。
“对了。”李言喻含糊道,“房东什么时候修空调?”
“夏天高峰期维修师傅比较忙,还在排队。”周意说。
李言喻点点头,思忖道:“那今晚只能先克服一下了。”
大排烧得又嫩又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一块,感觉这些日子都长胖了,他的手艺突飞猛进。
“睡我房间,我睡客厅的沙发。”他说。
李言喻握住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摇头:“客厅很热你怎么睡?”
“我不怎么怕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