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天色将明。
江诗珊换上了兄长的银甲,拿起父亲的长枪,于牌位前恭敬扣了三个头:“列祖列宗在上,诗珊必不辱江家使命,死守幽州,绝不后退!”
接着,她起身离开。
不想刚出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立于院内。
顾奕苍眼神幽深:“诗珊,朕能信你么?”
江诗珊握着长枪的手骤然紧缩:“顾奕苍,我不是你。”
“纵使江家十年饮冰,一腔热血都不会冷却,更不会出任何一个反贼!”
她丢下这句话,拎着枪快步离去。
顾奕苍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烦乱之情更甚。
汴京城门之外。
江诗珊策马,带着一万兵马大军开拔出征。
途径之路,百姓夹道相送:“我就说江家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谋反!预祝江小姐凯旋!”
“预祝江小将军凯旋!”
恭送声渐涨,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江诗珊心口一震,握着长枪的掌心滚烫。
八日后,军队抵达幽州城。
城内破壁残垣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尸首,江诗珊满心悲悯,却又无可奈何。
她敛起情绪,排兵布阵,与辽兵大战。
大战一场接着一场,短短半月,大周与敌军伤亡之人不下万数!
江诗珊所带援兵也只剩半数。
身上银甲又添数到伤痕,她手臂后背皆有刀伤。
幽州城墙之上,副将林峥愁容满面:“将军,我们得向朝廷求援,否则绝对撑不过三日!”
江诗珊如何不知。8
只是求援的信件三日前就已经发出,可时至此刻,仍未收到顾奕苍任何回信。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江诗珊紧盯身前沙盘:“如今……或许殊死一搏才有生机。”
这时,城门外再次传来辽军挑衅。
“江家都死绝了吗?竟然派一个女人来守城!”
“江家也不过如此,待我攻破幽州,必杀你们的皇帝小儿,悬挂与城门之上,受万人耻笑!”
辽人叫嚣声不断传来,幽州城内人人愤懑!
江诗珊看着同仇敌忾的儿郎们,倘若死是唯一的结局,不若此时为幽州百姓再争一线生机!
她立于高墙上,摇动旗帜:“犯我大周者,必诛之!”
将士们亦高呼:“必诛之!”
江诗珊看着城下被层层护住的辽军首领,暗下决心。
只要杀了他,辽军必然溃败!
她握紧父亲的长枪,飞身上马,开城迎战!
……
这一战,格外惨烈。
他们从深夜杀到黎明,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倒下LJ,到处都是尸体。
江诗珊杀红了眼,身上银甲依譁白袍也已染成鲜红,早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
此刻,辽军首领就在眼前,丽嘉江诗珊挥枪卷起旗帜和他战在一处!
厮杀间,父兄与江家众人的面容在脑中一一闪过,仿佛在说:“家国百姓俱在身后,她不准退,亦不能败。”
江诗珊不惧受伤,不畏死亡,愈战愈勇!
她胸前后背皆已中箭,却死撑着一口气,直至将辽军首领挑于马下,取下首级立于枪上!
“辽军首领已死!降者不杀!”
这话让江家军再次燃起希望,竭尽全力厮杀、呐喊:“辽军首领已死!降者不杀!”
辽军士气大跌,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幽州……守住了!我们赢了!”
随着士兵的高喊,江诗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尸山血海之巅上扬起江家军旗帜。
迷离间,过往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她又见父兄、师兄师姐。
江诗珊泪眼朦胧:“对不起,如若不是我选了顾奕苍……”
父兄与师兄师姐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诗珊已是世上最好,我们从未怪你。”
一直哽在心里的结倏然散开。
江诗珊终于长长松了口气,阖上双眸。
……
彼时,汴京城通往幽州的路上。
顾奕苍正带领着援军一路疾行,心口却忽然猛的一阵抽痛,似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离去。
他勒停马,叫来传信官:“幽州可有消息传来?”
传信官跪下:“回陛下,幽州尚未有任何信件传来。”
顾奕苍心若悬在空中,焦躁难安,再次下令全军不做任何休整,全速赶往幽州!
一日后。
顾奕苍率十万兵马抵达幽州。
幽州城外一片死寂,白雪皑皑,伏尸数万,无人收殓。
越往里,顾奕苍的不安越发浓烈。
下一秒,就见尸山之中,江家旗帜迎风飘扬。
顾奕苍望去,霎时一股冷意直击心底。
只见那累累尸骨之上,有一血袍银甲,万箭穿心却仍屹立不倒之人,赫然是——江诗珊。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甲胄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江诗珊死不瞑目,睁着眼眺望汴京城的方向,手里的旗帜迎风扬着,呼呼作响。
顾奕苍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变得苍白透明。
这一瞬间,他几乎站立不稳。
身边的武将立即去扶:“陛下……”
顾奕苍挥开他,颤着手去碰江诗珊的脸颊。
她已经被冻僵,冰晶睫毛下的双眸再也没了往日神采。
银甲上伤痕万千,刀刀划开血肉,深可见骨。
来之前,顾奕苍做过万千猜想。
如江诗珊叛国。
如江诗珊拥兵自重,要反他。
如江诗珊败了,逃离周国,从此隐于市井,叫他再也见不到她。
唯独没想过,江诗珊真会死守幽州……
他背对三军,任由蚀骨的痛穿透心脏。
不远处,前来支援的五万兵马静静看着这个年轻英俊的帝王。
PanPan不知过了多久,顾奕苍才回过身下令:“江诗珊德才兼备,封为皇后,以国母之礼下葬皇陵……”3
话音未落,一道年轻的声音从军中传来。
“陛下,臣以为不妥。”
谢牧洲翻身下马,于雪面上跪下:“江小姐战死沙场,该以军礼下葬。”
顾奕章半阖着眼,面无表情:“你是谁?”
“回陛下,臣乃镇南王之子,谢牧洲。”
谢牧洲双手抱拳,不卑不亢:“幽州一战,江将军以身殉国,此刻唯有以军礼官职下葬,方能鼓舞士气一扫颓势!”
顾奕苍静静看着他,似要看穿谢牧洲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沉默间,又有武将接二连三跪下。
“恳请陛下以忠勇公名号厚葬江将军!”
顾奕苍剑眉紧拧,眉宇间不悦渐浓:“再议。”
可往日这些一贯会茶颜观色的臣子,此刻却像看不懂他的神色一样。
谢牧洲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请陛下……”
“放肆!”顾奕苍怒声制止。
他抽出腰间佩剑,快步上前,剑尖直指谢牧洲咽喉:“镇南王又何如,你竟然敢一再忤逆朕!?”
谢牧洲跪扶在地,冰冷的寒气顺着铠甲侵入骨髓。
“臣年幼时,曾于江家开蒙,江家有恩于臣,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家死后还要受骨肉分离之苦!”
剑刃锋利,顷刻间变划破了谢牧洲颈间的肌肤。
武将们纷纷求情:“陛下息怒!”
“小王爷只是惦念江家恩情,陛下万不可为此迁怒。”
顾奕苍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中剑力道越来越重。
眼看谢牧洲颈间的伤越来越深,他忽然开口。
“陛下想将江将军葬入皇陵,是否询问过江将军的意见?”
顾奕苍居高临下冷睨他:“她自然愿意,她深爱朕,必不可能离开朕。”
谢牧洲抬手,指向江诗珊手中旗帜:“既如此,陛下不如与臣赌一局。”
“此刻风雪交加,江家军旗帜飘扬,若是江将军不愿葬入皇陵,那么下一刻风雪也无法吹起旗帜。”
闻言,顾奕苍回头望去。
这时,上一秒还在飞扬着的江家军旗,于众目睽睽之下陡然沉了下来。
顾奕苍瞳孔骤然紧缩,他睨向近侍:“去给朕扬起它。”
近侍得令,立即爬到尸山血海之巅,扬起旗帜。
可下一秒,旗帜再次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