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青站在凉亭之中，雪一片片落在身上，化开在肩头。
这场雪，似乎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大。
大街小巷挂满了大红灯笼，今日是守岁夜。
林晚青有些恍惚地听着远处街角热闹的喧嚣声，耳畔却回旋着昨日大夫说过的话——
“半月有余，已是强弩之末。”
掐指算来，她还有十四日。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怎么在这里？”
身穿玄袍的顾霆琛走了过来，同她并肩站在凉亭之中。
林晚青抬手接了片雪花，喃喃道：“下雪了。”
“天冷，你别冻着。”
听着他温柔却不带一丝男女之情的嗓音，林晚青心头涌上一抹惆怅。
她和顾霆琛是世交之家，两人青梅竹马多年，六年前一纸婚书，结为夫妻。
他们，是家人，是友人，却唯独算不上爱人。
六年来，他们相敬如宾，从未吵过闹过，亦如君子之交。
顾霆琛待人恭敬，谦谦有礼，万般都好。
唯一的缺点，大抵是……不爱她。
林晚青将心中酸涩收敛，半晌才回应道：“你也是。”
正在此时，顾霆琛的随从金宝匆匆走来，在他耳旁低语了两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顾霆琛对林晚青说道，与金宝一并离去。
林晚青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新年快乐。”
……
入夜，子时。
府外的喧嚣已渐渐的淡去，空旷偌大的定远侯府却依旧冷清。
桌上的晚膳热了又热，早已凉透。
林晚青看着屋檐上被厚雪覆盖的灯笼，神色苍白有些空洞。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推开，顾霆琛披着一身寒意进了屋。
他看了看林晚青，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肴：“怎么还没睡？”
“想等你一同守岁。”
林晚青说着，走过去接下他褪下的披风，上面陌生的胭脂香味萦绕在她鼻翼边。
她当场愣住。
顾霆琛向来是不喜胭脂俗粉气，她也习惯素净淡雅的打扮，从不用那些东西。
一时间，林晚青的心仿佛被扎下根刺，将嘴中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抬手将披风挂好，背后传来顾霆琛的声音。
“你还记得成亲那日你我之约吗？”
林晚青动作一僵，手中的披风骤然变得千斤重。
她怎会不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
成亲那日，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眼神温柔却无半点男女之情。
“日后，你我谁先遇到心仪之人，便和离。”
林晚青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所以，你遇到了？”
成婚这些年，她总被梦魇惊醒，梦见顾霆琛有了心悦之人，将她抛弃。
可每次醒来，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安慰。
整整六年他都不曾离开，余下岁月，他定会还在……
但直到这一刻，林晚青才发现她错了。
她看见顾霆琛那清朗的面容，涌上一抹从未见过的情愫，随即他点了点头。
“是。”
第二章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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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林晚青又被梦魇惊醒。
顾霆琛离开的画面不断的在她脑海中重演，那决绝的背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睁开眼，整张脸布满了泪痕。
窗外一片漆黑，林晚青蜷缩在床榻角落，消瘦的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到天亮。
起床后，她和往常一样，亲自去了厨房给顾霆琛准备早膳。
只是今日，她还多了一件事——
收拾行囊，择日离开。
整理过一番后，林晚青发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六年，除却一些衣物首饰，能带走的只有一个轻便包裹。
侧厅，林晚青刚布好碗筷，便看见顾霆琛走了过来。
她故作轻松道：“待春节过完，我们便执婚书和生辰贴去官府印章吧。”
顾霆琛执筷的动作一顿，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
“嗯。”
二人皆是沉默着用膳，再无一丝多余声音。
良久，林晚青低着头，敛去语间的苦涩：“若你早些告诉我，也不会耽误你至今……”
顾霆琛眸色微变，张了张薄唇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缄默。
用过早膳，顾霆琛如常去了德臻阁办公，金宝跟随左右。
院子里有忙碌的下人，林晚青却依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突然，下人来报，吏部千金北茉来访。
北茉是林晚青多年好友，二人时常一同品茶赋诗。
热络一番后，北茉感叹道：“我真羡顾你，能嫁给顾霆琛这样好的男人，年纪轻轻便被今上封为定远侯。”
林晚青微微一怔，苦笑着未做任何回应。
世人皆知顾霆琛的好，却无人知她的苦。
“晚青，你也林要执着爱与不爱的，至少这些年他一无妾室二无通房，人是你的便好了。”
林晚青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没了继续同她寒暄的心思。
北茉走后，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林晚青想起顾霆琛出门前未曾带伞，她拿上伞出了门。
德臻阁。
透过雨幕，林晚青清楚的看到顾霆琛和一个娇小的白衣女子站在屋檐之下。
那女子她认得，是京城中最大盐商之女林环儿。
林晚青握着伞柄的手攥紧了几分，正要走过去，忽的看见林环儿拿着手帕擦拭顾霆琛脸上的雨水。
顾霆琛没有躲开，更没有丝毫不悦。
刹那间，林晚青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她与顾霆琛，不知多久都没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了。
林环儿不知说了什么，顾霆琛点了点头，她便乖巧的转身往德臻阁内走去。
林晚青紧抿着唇，抬腿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走过去。
“霆琛。”林晚青收敛情绪，将伞递过去，“我来给你送伞。”
顾霆琛看着她，微微蹙眉：“下着雨，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即可。”
林晚青看着林环儿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她……便是你的心仪之人吗？”
顾霆琛蹙着的眉舒展开，坦然点头。
林晚青知道他没有说谎，那带着悸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霆琛，环儿借到伞了，我们走吧。”
林环儿抱着一把油纸伞走来，看到林晚青顿住了脚步。
“霆琛，她是？”
顾霆琛正要开口，林晚青抢先应道：“故友，偶然遇上而已。”
顾霆琛静静看着撒谎的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林环儿闻言，不失礼节的对着林晚青笑了笑：“你好。”
林晚青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顾霆琛，“我先走了，改日再叙。”
说完，她转身撑伞，一步步走进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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