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洇跪坐在地上,紧紧攥着手心,声音艰涩难忍。
洪亮却久久没有应答。
纪洇缓缓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下,洪亮去扶她,却被她躲开。
“人都死了,多花些钱,葬个好点的地方,若是舍不得银钱,那就由我来出。”
洪亮再次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出一声嗤笑,语气有说不出的讽刺:“纪掌柜莫不是觉得自己很大方?”
纪洇皱了皱眉,抬头去看他。
洪亮却不看他,盯着地上已经凝结的血滩,表情透着悲凉,“纪掌柜,青峦今日若不曾动你,或许还能苟活几日,可他动了,就必死无疑。与其让别人折磨他死去,不如我亲手了断给他一个痛快。”
听到这番话,纪洇只觉得浑身发寒,她颤了颤唇,洪亮却背过身去,“你若不想我也落得和青峦一样的下场,就不要问我。”
纪洇哑了声。
……
外面。
“你有看到我家小姐吗?”
香儿抓住一个往外走的客人问道,久久不见纪洇,她急得一头汗。
早知道就不看戏了。
竟然把小姐弄丢了。
香儿急得快哭了。
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一处转角出来,香儿眼睛一亮,跑过去抱住了纪洇,“小姐您去哪儿了,我还以为您不见了,吓死我了,幸好您……”
香儿抬起头,目光触及纪洇脖颈那里的掐痕,瞬间就哑了声。
再开口时,香儿声音带了哭腔:“小姐,这是谁做的?您怎么这么倒霉啊,总遇到这些事……”
纪洇脑海中不停琢磨着洪亮的那番话,心底有什么令她惊惧的答案快要呼之欲出,可她偏偏抓不住,怎么都抓不住最关键的那一点……
还是香儿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拿出帕子去擦香儿脸上的眼泪,“不哭了,我没事,别担心。”
香儿打着哭嗝,两只手抹着眼泪,“小姐,您下次去哪儿一定要带着香儿,以后香儿不看戏了,要随时跟在您身边护着您,香儿就一会儿不在,您就让人掐了,叫香儿怎么放心呢……”
她说得严肃又正经,纪洇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心里似乎都轻松了些许。
刚一要抽回手,香儿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咦?这是什么?小姐你手上怎么有血啊?”
纪洇一愣,这才想起来青峦临死前在她手上写过什么。
她看着被帕子遮住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怕。
为什么要怕呢?
纪洇忽的攥紧帕子。
过了许久,她渐渐放松下来,眼神恢复了清明,面无表情揭开了帕子。
血字已经模糊。
可依然能看到那字的轮廓。
纪洇嗤笑一声。
这才刚刚入冬,今天还出了太阳,晴空万里,她却觉得寒冷刺骨。
“香儿,去倒杯水来。”
香儿察觉纪洇脸色不太好,闻言,点点头,跑去戏台那儿的客座倒了杯茶。
纪洇接过茶,全部都倒在了帕子上,等完全浸透,然后嫌恶地将手心那字用力擦去。
……
烟雨斋的生意有条不紊的经营着。
萧宫台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酒宴过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
正好,纪洇也不想见他。
这日,纪洇受柳掌柜邀约来了一处酒楼。
“我不明白,吴川寅这么好的路子,你怎么就推给我了?不觉得可惜?”
柳掌柜眼里全是笑,从烟雨斋拉纪洇到百品阁,她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听她问这个,纪洇一点也不奇怪,也早有准备,继续沿用上次应对香儿的说辞说道:“烟雨斋底子太薄,吃不下这么大的单子,反倒会弄巧成拙,到时候反而不好,柳掌柜则与我不同,这荆州的脂粉行,放眼望去,没有比玲珑阁更有资格与吴管事合作了。”
柳掌柜眯起眼睛,看着纪洇没有说话,心里思量着:以她这些时日与纪洇的接触与了解,这丫头是个有野心的,看她这段时日经营烟雨斋的手段便知,她是不会满足永远拘泥在一个小小的青石县的。
推拒吴管事的合作,恐怕不止吃不下单子这么简单。
她若是想往外走,这么好的机会,撑死她也会接下来的。
可她为什么又把单子给她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是为了卖个人情?
柳掌柜看不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当真是难猜。
正想着,隔壁一桌食客交谈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柳掌柜的思绪。
“你是说真的吗?烟柳巷藏着乱贼?”
“我还能骗你不成?昨晚襄王与知府大人亲自带的官兵去抓的!”
“不对呀,那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晃着酒杯,神秘一笑:“兄弟我昨晚就在烟柳巷喝花酒呢!什么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哎呦你不知道当时来了那么多官兵,给我吓得还以为烟柳巷要被封了!”
“估计啊,这事不用官府自己放榜文,过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大街小巷了!”
“马兄,那你快跟我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男子殷勤地给那人夹了一筷子菜,一脸的好奇。
姓马的男子慢悠悠地吃了口菜,这才道:“我跟你说……”
听到这番对话,纪洇蹙了蹙眉。
怪不得,上京一前一后竟然派了两位贵人来荆州。
怕是萧宫钰和萧宫台都是带着任务在身上的。
察访民情,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连皇子都派出来了,想必事情的内幕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平民百姓能了解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安全。
这时柳掌柜倒是突然开口:“这烟柳巷藏污纳垢有些时日了,说是一片烂臭的沼泽地也不为过,谁知道那底下有什么妖魔鬼怪?襄王竟然还能抓到人,倒是厉害。”
说到这,柳掌柜幽幽看了一眼纪洇,似想到了什么,手放在嘴边虚掩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知府老爷也有不少次往那儿钻呢。”
纪洇愣了一下,眼中诧异,张了张口,柳掌柜吓得连忙伸出手示意她别声张,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她们这边,才松了口气:“我跟你说啊,我也是听说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传出去被知府知道了,咱俩都得吃板子!”
按理说知府也是男人,好色是天性,没事偷偷去烟柳巷解个馋也不奇怪。只是偏偏烟柳巷现下出了乱贼,知府频繁出入烟柳巷这事,就耐人寻味了……
真要把这事传出去,恐怕就不是柳掌柜说的吃板子这么简单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纪洇强行掐断思绪,没有再想下去,点点头,有些事不知道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其实知府私下如何与她并无关系,她只要经营好自己的铺子,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不必再多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默契地岔开了话题,仿佛都没有听过之前的对话一般。
用完饭,纪洇便与柳掌柜各自回了铺子。
纪洇先后去看了看芷兰与李木的铺子。
芷兰那儿没什么,一切正常。
倒是李木。
听纪洇要去看李木,芷兰便也跟着一起了。
自从杨白芮死了,李木一直郁郁寡欢,纪洇很久都没有见过他笑过了。
想到杨白芮,纪洇心口一窒,手掌传来一阵痉挛的痛感。
到现在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总觉得杨白芮似乎还陪在她身边。
想到那日遇险的场景……
蓦地,她脑海中嗡鸣作响,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