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窈轻轻应了一声，像是为了证明她真的会自己上药，还将装着药粉的瓶子拿起来看了两眼。
秀秀这才稍微放下心，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可帘子前脚刚放下，桑窈后脚就将药粉放回了矮几上。
她现在还不想让这伤好，谢韫不会在上桑苑呆太久，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回京城去的，到时候如果她的伤势不见好，就会被留在上桑苑休养。
时间一久，她就会被遗忘，然后窝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熬到二十五岁。
这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虽然会遭些罪，可比起不用再见到谢韫来说，一切都值得。
她如今，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一见他心口就疼，比小腹的伤还要疼，真的，再也不要见了吧……
她将脸颊埋进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模糊间有脚步声响起，她以为是秀秀，挣扎着想开口诓骗她，说上完药了。
可这副虚弱的身体撑不住她长时间的清醒，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总是会忽然间就睡过去，再加上之前喝的药里有安神的东西，便让她越发撑不住，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她无可奈何，只能屈服，眼前逐渐黑了下去。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然后一只手熟练地解开了她小腹上的绷带，愈合中的伤口出现在眼前。
他垂眼看着，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秀秀端着热水进来，却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头，虽然已经伺候了这么久，可她仍旧没办法直视这个伤，太吓人了，还有点……
她没敢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可这种伤势总是不好看的，血肉交杂在一起，红的黑的，让人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再加上淡黄色的薄痂……
秀秀忍不住一个激灵，手里的热水也跟着一晃，险些洒出来，她连忙端稳，声音压得极低：“皇上，热水来了。”
谢韫没开口，目光仍旧落在那伤口上，只轻轻抬了抬下巴。
秀秀会意，将水盆放在了谢韫手边，直起身来的时候谢韫刚好在床边坐了下来，高度交错间，她看见了对方的神情，那是满满的疼惜。
她有短暂的怔愣，回神的时候，谢韫已经拧干净了帕子，动作极其轻柔仔细地给桑窈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手法熟练的仿佛已经做了千百遍。
如果这举动在医官身上，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可这个人偏偏是皇帝。
然而就算如此，秀秀脸上也没有丝毫异样，因为这情形她已经看过数不清多少遍了。
她刚被传召到上桑苑的时候，还不知道这里遇刺的事，正纯粹地为能出宫而高兴，可直到进了营地，看见了整装戒备的禁军，以及禁军手里那泛着寒光的兵器，她才察觉到不对。
后来蔡添喜来了，告诉她说桑窈受伤了，很厉害，需要她留下来照顾。
秀秀听完了事情起因，吓得脸色发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桑窈，可一进营帐的门她就不敢乱动了，因为谢韫就坐在床边。
她不敢再往前，连忙跪了下去：“皇，皇上……”
坐在床边的人毫无反应，秀秀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营帐里多了个人。
直到蔡添喜走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了几声，他才扭头看过来，脸色却吓了秀秀一跳，不是说受伤的是桑窈吗？
怎么皇上的脸色也像病入膏肓的？
她不敢再看，谦卑地低下了头。
“桑窈受伤了，”谢韫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朕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她。”
秀秀连忙应声，她当时以为谢韫这么吩咐是顾不上桑窈了，却没想到最后没做什么的反而是她。
清洗身体，喂药，换药，包扎伤口，照顾伤患该做的事情，几乎都被谢韫做了，那时候朝里朝外正闹得厉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看见的就是谢韫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
第146章 太后的嘴脸
“细布。”
谢韫开口，将秀秀自回忆里拽了出来，她连忙将干净的细布递了过去，见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桑窈的上半身，将她小腹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心里一松。
皇上目前看来还没有因为桑窈的避而不见生气，或许她可以对皇帝的耐心多一点期待。
真希望姑姑能留下来，这宫里如果只剩她一个人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秀秀心里想着，抬眼偷偷觑了谢韫一下，就见他和以往无数次做的那样，坐在床榻边，握着桑窈的手动都不动。
外头忽然响起蔡添喜的轻喊，谢韫这才回神，他极轻地揉搓了一下桑窈的手背，肉眼可见的舍不得，却还是将那只手放回了被子里，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别告诉她朕来过。”
秀秀连忙应声，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么吩咐，按理来说，现在两人这幅样子，他应该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桑窈啊。
说不定她一感动，就不计较了呢？
可对谢韫而言，照顾桑窈这种事并不值得提起，甚至还有些抗拒，如果不是他当初松口让桑窈来了这里，她又何须受这样的罪？
他心口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但一出营帐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
蔡添喜迎上来，脸色不大好看：“皇上，是太后的懿旨，安老王爷亲自来宣的。”
谢韫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脸色仍旧沉了沉：“她倒是没完没了。”
蔡添喜不敢接话，这次以科举舞弊为切口的朝堂清洗，各家在看见皇帝的决心和手段之后，已经决定弃卒保车，用顺从向皇帝效忠，可荀家不一样。
荀家出了个太后，其他世家可以断臂求存，他们却不肯。
太后身份贵重，有她做后台，荀家在这件事上一向闹得最凶，太后也三天两头下懿旨助威，而其他世家也在观望，若是皇帝在荀家的处置上退步，那他们自然会拿捏住把柄，制衡皇权。
太后此举，不只是为了保住荀家的那些人，也是在利用孝道打击谢韫的威严。
就在桑窈醒过来的前两天，太后还借着说梦见先皇的事，明里暗里责备谢韫不孝，逼得他这两日既要处理那么繁重的政务，又要照料桑窈，还要抽出时间来抄写《孝经》，每日里甚至睡不到两个时辰。
可孝字当头，哪怕太后没有实权，谢韫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忤逆她，何况还有那么多宗亲唇亡齿寒，怕他连太后都不顾及，对他们更不会容情，竟成了太后的后盾。
蔡添喜只是想着就觉得发愁。
“去看看吧。”
谢韫开口，蔡添喜连忙应声，落后一步跟着他往中军大帐去了。
随驾同来上桑苑的朝臣们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安老王爷坐在人群里颇有些众星拱月的架势，他年逾七十，倒是体格强健，一开口嗓门洪亮，底气十足。
此时却在唉声叹气：“太后老人家可不好啊，当初尽心尽力对人好，谁能想到现在落到这个下场，眼睁睁看着娘家人被人这么欺负……到底不是在宫里养大的，教养差了些啊。”
蔡添喜忍不住提了口气，什么叫教养差了些？什么叫尽心尽力对人好？
谢韫可没受过这位嫡母一分照料，反倒是他重伤入宫的时候，还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遣了秦嬷嬷去斥责，说他没有教养，进了宫都不知道拜见嫡母。
谢韫当时下床都困难，却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体去给她请安，可到了她当时居住的凤仪宫却连门都没能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却是一直等到伤口裂开都没能见到人。
眼下长信宫怎么有脸提这样的话？
还有欺负，什么叫欺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