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婚事并不会太高调,沈妱妱只是想有一套嫁衣,简简单单的拜个天地便好。
可饶是如此,沈徵却仍旧不乐意,极力反对这门亲事。
直到谢旻渊命人将绣娘做好的嫁衣送过来,沈徵知道木已成舟,只得无奈同意。
卧房中,一碗黑苦的汤药刚下肚,沈妱妱皱了皱眉头:“近日怕是这些药喝多了,梦里常梦到少年生病的时候,梦到阿娘。”
沈徵接过她手里的药碗,摸了摸她的头:“可还记得你阿娘的模样?”
沈妱妱失落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阿娘是怎么死的?”
沈徵叹了口气:“你阿娘命不好,陛下赐药给她治病,就是没能治好。”
赐药?
沈妱妱脑海中霎时间冒出一句话来。
“陛下赐的不生丹……是假的,承蒙沈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却又好像在记忆深处封存了许久,听一次,心脏都会揪着痛。
她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清醒些,近日她脑海中总是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老爷,小姐,皇上请的御医到了,为小姐医治疾疫来的。”
沈妱妱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将人请进来吧。”
因是闺房,男子本是不得入内,哪怕看病,也是要隔着床帷不得见真容的。
她靠在床边,隔着一层床幔看见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走进来,向沈徵问了安。
沈徵微微颔首:“陆太医,麻烦了。”
陆太医客套了一句,上前替沈妱妱把脉。
屋子里分明静悄悄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沈妱妱就是感觉到了,陆太医给她把脉的手在微微颤抖。
过了良久,见这位陆太医还没有反应,她终于忍不住发问:“敢问太医,可是我这病症太复杂了?”
她看见陆太医微微垂下了头,有些沮丧的模样。
“姑娘的脉象与我从前一位病人很像,突然想起来,有些感伤罢了。”
沈妱妱收回手,又似乎觉得这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头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无力的将头靠在床边,“我的病,便请太医多费心力。”
陆太医低低叹了一口气,才道:“姑娘身体沉疴已久,一年前想必有奇遇,生死一线之际有人搭救,这一年来保养不错,可此番疫疾又伤了根本,恐怕……”
后面的话,陆太医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沈妱妱心里已经明白了。
屋子里忽然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气氛压抑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半晌,她压抑着难掩低落的声线,问:“我……还能有多久?”
“半年……”
沈妱妱忽然轻轻笑了,原来,平安,我只有半年可以陪你了。
陆太医的医术着实了得,不出半月,沈妱妱的时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沈妱妱身子亏损,脸色看起来又比从前多了几分病色。
两人的婚事筹备一切从简,婚礼在郊外一座避暑行宫举行,没有大肆操办,只挂上了红绸,门窗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而三日后就是大婚之日,为了沈妱妱的身体着想,这几日为了大婚之期便歇在行宫。
古来有俗,新婚夫妻大婚前三日不得相见。
沈妱妱便看着天上的月亮,怔怔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一道男声忽然从头顶传来。
第二十六章
沈妱妱循声望过去,便看见顾听澜纵身从屋顶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她跟前。
“你怎么这么晚到这里来了?”看见顾听澜的模样,沈妱妱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打扮?”
顾听澜少见的穿了一件玄色的袍子,遮了脸,若不是能听出声音,都要以为他是什么歹人。
他随性的在沈妱妱身旁坐下:“还不是谢旻渊,说你病了,就是不准我见你,若不是我打听到消息,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你。”
沈妱妱侧头看他摘下面巾,月光散落在他脸侧,显得有些落寞。
她咬了咬唇,嘴角带着笑意:“听澜,姐姐三日后要成婚了。”
月光下,顾听澜脸上的表情沉了下去,眼神被一片阴影笼罩。
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你真的愿意嫁给皇帝?”
可沈妱妱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他是平安,每日陪我下棋,陪我赏花,为我舞剑的平安。”
静静倾泻的月光洒在地上,似一层银霜,缓缓覆上她的脸。
顾听澜不由收紧了五指,喉头莫名有些哽得慌。
“他不是平安,是姜国的帝王,你可知,他从前是有妻子的?天下皆知,他的宁嘉皇后逝去不过一年!”
宁嘉皇后?
沈妱妱脸上的笑意凝住了,这一年来,她在小药谷内不问世事,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她答应嫁他,却忘了问,他是不是已经有妻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顾听澜见她良久不语,临走前只留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宁嘉皇后死得多惨,你若真要嫁,也得了解,你要嫁之人,到底是个怎样狠心无情的君王!”
对于宁嘉皇后,天下人无人不知,当年她死时,坊间流传了不少传闻,都说她是个可怜女子。
听说,宁嘉皇后原本与皇帝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据说少年时,皇帝还曾信誓旦旦的说,今生定要娶宁嘉皇后为妻。
后来,他也真的娶到了,可天下人尽皆知,宁嘉皇后自入宫之日起就不受宠,皇帝反而偏宠一个医女出身的哑女,并封为赵绣儿,地位几乎与皇后比肩。
宁嘉皇后入宫数载,皇帝都未曾昭幸,直到第五年才怀过一个孩子。
可那个孩子怀胎不过八月,便早产下来,宁嘉皇后难产血崩,最后竟然是活生生的流干了血,凄凉的死在了宫殿里。
据说,宁嘉皇后死的时候,连个来看她的太医都没有,身边只有个宫女守着。
最后,宫殿一场大火,宁嘉皇后连个完整尸身都没留下来,烧成了一捧灰。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在她死后,皇帝亲自下旨,不得让她下葬,她死前凄惨,死后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而在皇城中,皇帝甚至连提都不许人提起她。
世人都说,皇帝必定厌恶极了这位宁嘉皇后,那些传言说皇帝少年时喜欢宁嘉皇后的,到最后也才明白,皇帝喜欢的不是宁嘉皇后,是这位皇后身后的沈家。
明眼人都明白,如果当年不是沈家极力相助,当年的皇子,怎么也成不了如今的皇帝。
沈妱妱听人说完这些,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从不曾想过,她记忆中温润细腻的平安,真是世人口中所说的这样一个为了登上皇位,不择手段,冷血薄情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所利用的是沈家,天下身居高位,能助他登基的沈家,除了沈徵,绝无第二!
第二十七章
这晚,沈妱妱彻夜未眠,脑海中不断回想过去的事情。
她自生病以来,什么都记不清了,可她知道,父亲沈徵是从前执掌兵马的大将军,沈家是权势滔天的沈家,只是后来父亲告老还乡罢了。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嫁给谢旻渊,做了那宁嘉皇后。
父亲说,她有兄长在外任职,可从未听父亲提起她还有什么姐妹,又或许父亲太过伤心,不愿再提?
想到沈徵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她忽然懂了。
天色方才蒙蒙亮,云层里泛出一丝熹微的霞光。
沈妱妱便起了身,只叫了从沈家带来的丫鬟和车夫,在天色未明之前驾车离开行宫,打算回沈府。
路上道路并不平整,马车颠簸得沈妱妱有些头晕。
她靠在车壁上,脑海中哗啦啦涌出一场大火的画面。
高大巍峨的宫殿里都是火光,她看见一个女子躺在一张被血水浸染的大床上,绝望的一声声喊着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