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姜羽自表身份，那时的姑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语气平淡而又无所谓：“哦，你就是我哥哥？”
“除了那块玉佩，我并无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人是你们认得，却同我没什么关系，若是日后又反悔说是认错了人的话，我可不会有半分愧疚之意，也不愿意因你们的过失而去承担些什么骂名。”
姑娘没有半分激动，只是平平淡淡的同姜羽说话，像是一个商人一般。
“玉佩是我的不假，我叫做姜袅也不假，若是之后你们认错了人，总是要给我一些补偿的，我从那样远的地方过来一趟却也是不容易的，还被做事的那户人家给辞了去，总要有个说法的。”
姑娘眨着眼睛，带着几分试探跟算计：“我瞧着你们十分富贵的模样，当是不会少给了我吧？”
…………
回忆戛然而止，姜羽想起后来那个谢妙诬陷他害人之时的嘴脸，只觉得无比心寒。
一道柔软的触感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上，有人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两个手指头，语气困惑而又带着几分不安：“你真的是……是姜袅的哥哥么？可是、可是姜袅有哥哥……”
“小世子才是您的兄长，那些个胡乱的哥哥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不等姜羽说话，抱着姜袅的嬷嬷已经气恼的开了口：“他们这般对小郡主您……简直该死！”
似乎被动气的嬷嬷给吓着了一般，姜袅惊慌失措的放开了握着姜羽的手，有些不安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裳，语气带着几分哀求：“奶奶……奶奶好像生病了，你们可以、可以给奶奶请大夫么？”
——往日刘氏对她骂骂咧咧时，赵母听了都要从里头喊着不许刘氏欺负她。
——可方才赵素素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赵母却是到了现在仍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姜袅一边挨打亦一边知晓赵母必然是病了，病的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病的连同她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姜袅一时之间弄不清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哥哥，一心念着赵母。
她被嬷嬷抱在怀中，含着泪看向敞开的柴房大门，想要挣扎下来，又唯恐惹怒抱着她的嬷嬷，不由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哀求道：“奶奶最疼姜袅了，可以、可以给奶奶吃药么？”
嬷嬷见姜袅又掉了眼泪，顿时心疼不已。
她手忙脚乱的给姜袅擦去眼泪，想要同她解释道：“小郡主，您的祖母——”
迎上姜袅含泪的双眸，嬷嬷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话吞了下去，连将人抱了起来，哄她道：“小郡主莫要着急，我们是带了大夫来的，必然不会有事情的——你们还不去将大夫带进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侍卫说的。
手指间的热感消去，姜羽垂着眼眸，眼底泛过淡淡的讥讽之色。
他状似不经意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平静地站了起来，看着抱着姜袅入内的嬷嬷并未说话。
一旁被忽略许久的赵素素扯着刘氏的衣裳，待姜羽站起来之后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这一瞧，她原本张口要骂出来的话语便也硬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吃惊而又大胆的盯着姜羽。
“阿娘，这个人生的真好看……”她扯着刘氏的衣裳，小声嘟囔。
姜羽将赵素素的话收入耳中，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赵丁见其穿着精致，气度不凡，又随行数十人，更因为那嬷嬷口口声声称呼“郡主世子”的，心底也隐隐有几分不安，他带着几分试探与小心，开口道：“诸位闯我府邸，不知究竟是……？”
“我们不过是来找人的，叨扰县令了。”
姜羽身侧的侍卫松青客客气气的走了过来，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半分叨扰的意思。
他朝着几人抱了抱拳头，动作极其敷衍，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置于赵丁面前，只是笑着瞧他。
原本见松青的态度如此敷衍无礼，赵丁的脸色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然等他看清楚令牌上的字，顿时便变了脸色。
赵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语气便有几分惶恐：“下、下官不知晓世子、世子到此。”
“实在是、是、是招待不周，不知世、世子来此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下——”
“方才孙嬷嬷的话，赵县令莫不是没有听清？”
松青笑眯眯的打断了赵丁的话语，故意多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刘氏：“我等是来寻小郡主的。”
小郡主？
赵丁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思及方才孙嬷嬷一口一个唤着姜袅小郡主，再忆起当年长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他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豁然炸开，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当年的事情距离今日，恰好过去了五年的光景。
五年前长公主在一夕之间失去丈夫与女儿，悲痛欲绝。
天子震怒，将夺嫡中落败的曹家满门抄斩，却也只换回一个小郡主身死的消息。
此事当年传的沸沸扬扬，即便是远在城郊外的赵丁等人亦是略有耳闻。
思及姜袅当年被丢弃荒野到今日捡回来亦是恰好过去了五年，赵丁脸色苍白无比，结结巴巴道：“世、世子，此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她、她怎么会是……会是小郡主呢……”
冷不丁的视线同转过来的姜羽对上，赵丁望着对方眼角的黑痣，语气便逐渐弱了下去。
“世子，此事一定、一定有误会……”
姜袅搂着孙嬷嬷的脖子，眼巴巴的看着为赵母诊脉的大夫，询问道：“奶奶会好么？”
“小郡主放心，赵老夫人只是感染风寒，待开上药，喝上几回自然就无碍了。”慈眉善目的大夫飞快的落笔写下了方子，递给一旁的小厮后才走到了姜袅面前，温声道，“待臣为您瞧瞧伤口可好？”
方才孙嬷嬷本想着先给姜袅瞧瞧伤口，奈何姜袅执意要先看赵母，这才耽搁了下来。
孙嬷嬷揽着姜袅的腰，小心翼翼的扒开了伤口处的布料，心疼道：“您快瞧瞧。”
昨日的伤痕只成了淤青之色，然方才鞭子抽落下来的伤口却还泛着鲜血，瞧着格外可怖。
“……他们竟然对五岁的小郡主下如此毒手……”
孙嬷嬷咬牙切齿的看着大夫上药，又瞅了一眼柴房的处境，只觉得怒火中烧。
压下心底的怒意，孙嬷嬷温声道，“小郡主，您等等，奴婢去给您拿新的衣裳。”
姜羽刚刚踏进房门，迎面便见孙嬷嬷将姜袅塞到了他怀中：“……”
他蹙了蹙眉头，几乎都没有让姜袅挨着自己的胸口便要将人推出去。
“小世子，您抱着小郡主坐下，臣这才方便上药才是。”
一旁的大夫完全没有注意到姜羽要将人放出去的动作，只是低着头正在药箱里头搜寻。
姜袅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姜羽，便似懂非懂的要挣扎着下去。
姜羽见一旁的大夫要抬起头看过来，连将姜袅抱了回来，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怀中的小姑娘仿佛受了惊，僵在他怀中几乎连气都有些不敢喘。
“姜袅自己可以坐着的……”小姑娘结结巴巴的开口，底气有几分不足，“姜袅下、下去坐着……”
“那可不成，”大夫看也没看二人，严肃道，“小郡主身上的伤口诸多，要尽快用药，免得日后留疤，一会儿疼起来挣扎起来，臣怕弄伤了小郡主，劳请小世子抱劳小郡主才是。”
姜袅刚想反驳自己不会乱动，姜羽便已经平静的抱着姜袅坐了下来。
小少年一只手揽着姜袅的腹部，一只手微微搭在她的脊背上，语气有几分僵硬：“我——”
“小世子，您这样抱会勒到小郡主的，”大夫谴责的视线落在了姜羽的手上，“臣要上药了。”
姜羽面上“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姜袅一头枯草似的头发上。
他看似双手十分熟稔的抱着姜袅，实则双手都不过只有几个指腹揪着姜袅的衣裳。
姜羽垂着眼睛，大夫又正专心给姜袅上药，一时之间未曾察觉到姜羽眼底的厌恶之意。
怀中的幼童因为痛楚时不时微微抽动一下，倒是没有过多地幺蛾子。
姜羽有些不耐烦的偏过脑袋，语气却格外温柔道：“这几日伤口能好么？”
大夫只以为姜羽关心姜袅，便乐呵呵道：“有些是陈年旧伤，只怕要些时日才能去掉痕迹，这些新伤尚需好生调养，小世子不必担心，待微臣开上一剂古方，保准小郡主不会留下伤疤。”
知晓大夫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姜羽也并未打算解释。
他的确憎恶姜袅，倒也不在乎姜袅身上有无伤痕，但是他在意长公主，知晓长公主会在乎。
姜羽暗自叹了口气，语气微微带着几分严肃：“你动来动去做什么？”
原本在姜羽怀中有所动作的姜袅在一瞬间僵住，却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局促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衣裳：“姜袅、姜袅身上脏的，怕弄脏了你的衣服，会、会洗不干净的……”
姜羽蹙了蹙眉头：“不过是小事罢了，你不用这般——”
冷不防同姜袅抬起的视线对上，触及小姑娘眼底的茫然不安，姜羽顿了顿，语气仍旧冷淡无比：“……只是一件衣服罢了，若是脏了便不要了就是，你莫要乱动，上了药便不会难受了。”
怀中的姜袅一副茫然天真的模样，姜羽亦不好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太过。
思及长公主如此思念姜袅，若是自己对姜袅恶意太重，只怕要平白无故惹母亲伤心，他上一世因见母亲日渐衰弱，这一世自然不愿意让长公主再多添烦恼之事，姜袅如今虽然年幼，可到了现下都未曾喊他一句哥哥，倒是同上一世一模一样……可见姜袅的劣根性是自小便有的。
姜羽心底冷笑一声：不过做戏罢了，上一世难道二人做的戏还不够多么。
姜羽思绪诸多，姜袅却安安静静的伏在他怀中一句话都不敢说，是以等大夫将药上完之后，姜羽低头一瞧，怀中的小姑娘却是不知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姜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