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婵回了偏殿,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她甚至顾不上兑热水,就将手浸在了沁凉的井水里。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井水的温度仍旧很低,冷得皮肤生疼,可她仍旧没有将手拿出来。
她要洗掉那种温热的触感,只有那感觉消失,脑海里那诅咒似的话才会消停。
她一遍一遍地换水,一遍一遍地清洗,直搓得手心通红。
“姑姑,是不是你回来了?”
秀秀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将谢婵从近乎魔怔的思绪里拉扯出来,她盯着自己红得仿佛要沁血的手看了又看,才慢慢应了一声,放过了自己。
“醒了?饿不饿?”
她擦干净手进了内室,秀秀满脸笑地摇头,她昨天原本想等谢婵回来一起睡的,结果等到半夜人也没回来。
她虽然年纪小,可毕竟在宫里也好几年了,一猜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心里顿时高兴了起来。
这阵子谢婵在和皇帝闹别扭,她身为身边人,就算因为养伤睡得迷迷糊糊,也是有所察觉的,很担心谢婵什么时候就真的把皇帝激怒了,被责罚贬斥。
可现在好了,谢婵又侍寝了,虽然仍旧是没名没分,可只要还能侍寝,那就证明皇帝不会发作她。
她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姑姑,你和皇上和好了对吗?”
谢婵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和好?
他们之间,可以用这个词吗?
秀秀磨蹭到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以前的事儿就过去了,你和皇上不会闹了,对吧?”
已经发生的事,就算过去了,也不会消失,会一辈子根植在心口深处,慢慢腐蚀她的血肉。
但有一点秀秀说对了,她不会闹了。
她浅浅地扯了下嘴角:“嗯,都过去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太平很多。”
只要她牢牢记得现在的身份,不把自己当成特别的那一个,很多事就能变得很简单。
但秀秀不知道她更深层的意思,只以为她和殷霁是彻底的摒弃前嫌了,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太好了,我这阵子总做梦,梦见咱们被撵出去了。”
她说着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她的确梦见过谢婵和皇帝闹掰了,有时候做着做着梦,就和自己被关在宫正司里的情形串联了起来,梦见谢婵和她一起被关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吓得她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她小兽似的抱住谢婵的胳膊寻求安慰。
谢婵本能的一僵,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她,其实得益于最近这阵子每天都和秀秀同床共枕的亲近,她被殷霁那句话刺激留下的后遗症正在迅速消退。
至少这样突然的碰触不会再和前几天似的,让她控制不住的发颤,她完全可以控制得住。
只要不是殷霁,不然她会辛苦很多。
“好了,我让人送饭过来。”
她忍耐片刻,还是将秀秀推开转身往外走。
秀秀却忙不迭下地追了过来:“姑姑,我去拿吧,你都累一上午了,赶紧休息休息。”
说话间内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领饭这种事哪用劳动姑姑,咱们姐妹去就成了。”
秀秀一愣,偏殿什么时候多了人?
谢婵倒是没客气:“就劳动你们了,今日你们刚来,多要两个菜就当是给你们接风了。”
“谢姑姑。”
两人恭敬地退了出去,关门声响起,秀秀被惊动回了神,她看了看谢婵,又看了看门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你是不是嫌我笨,不想要我了?”
谢婵一愣,略有些无奈:“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是蔡公公送过来的。”
秀秀仍旧哭得很凶,满脸都写着别想骗我:“我知道,都是这么来的,先是送过来呆两天,两天之后走的就是我了。”
谢婵把她推回床榻上,有些头疼的摇头:“没有的事儿,别胡思乱想。”
“真的吗?姑姑你真的没打算换掉我吗?”
秀秀捂着眼睛,从指缝里鬼鬼祟祟地看过来,原来哭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掉。
谢婵失笑:“没有,我又不是主子,哪能随便换人。”
秀秀这才放下心来:“那蔡公公为什么送人过来啊?姑姑你又有新差事了吗?”
谢婵脸上残存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没有新差事,但蔡添喜为什么送人过来她还是能猜得到的。
他是要盯着她,是怕她又闹事,给这乾元宫惹麻烦。
“姑姑,”秀秀小声开口,一改刚才的闹腾,“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你好像不高兴。”
谢婵一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她情绪如此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然而就算真的被发现了,她也不是喜欢和人倾诉的人。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待会睡一觉就好了。”
秀秀连忙给他挪位置,却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哎吆”一声弹了起来。
这惨叫倒是比刚才真心实意得多。
谢婵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秀秀苦着脸在被子里摸了摸,将一块犀角做的配饰拿了出来:“是这个东西。”
她盯着那东西看了两眼,似是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姑姑,我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好像是德春公公的东西,那天我擦眼泪的时候钩我袖子上了,明明想着要还地,睡着睡着就给忘了,姑姑,你帮我还回去吧。”
谢婵接过,随手就打算塞进怀里,可眼角一瞥那系着犀角的结,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结怎么有些眼熟?
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家中都会有些特别之处,例如萧家的制香,荀家的吃食,她记忆里恰巧有那么一户人家,绳结打得十分精巧,只是从不外传。
可德春是个内侍啊。
她不自觉回想起这些年来那小子偶尔露出的反常,眼神微微一颤,他好像不简单呢。
第110章 早就盯上他了
谢婵离开之后殷霁才抬抬下巴示意德春继续。
德春也不好奇刚才皇上为什么让他停,此时听见殷霁吩咐,立刻就将小太监的外袍拽了下来。
眼见人要挣扎,干脆利落的一个反手就卸掉了他的胳膊。
小太监惨叫一声,疼出了满脸冷汗,倒是没敢再挣扎,德春提着他的胳膊:“你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小太监哭嚎着喊冤:“奴才没偷东西,奴才就是刚来乾元宫当差,又天生胆小,被吓到了。”
德春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拽他的裤子,可手刚抓住裤带,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会这么打他的除了蔡添喜没有旁人,他苦了脸,刚才的雷厉风行顿时不见了影子:“干爹,我哪儿又做错了?”
蔡添喜恨不得再给他一下:“哪都错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要搜身,要刑讯,你不能把人带下去吗?御前就将这样残缺污秽的身体露出来,岂不是脏了皇上的眼?!”
德春有心想为自己辩解一句,说是皇帝让他搜身的,可不等开口就被蔡添喜瞪了回来。
“还不把人弄出去审?回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德春叹了口气,拽着太监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听见蔡添喜在和皇帝请罪:“皇上,这小子就是蠢笨,只知道尽忠,不知道周全。”
他挠挠头,得,干爹说得,笨就笨吧。
他不在意,殷霁却听得沉默了下来,他静静看着这个打从他认祖归宗就伺候着他的老人。
蔡添喜是个好奴才,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做事也算体贴周到,就是偶尔太过吹毛求疵,小心得过分了。
以前他倒是不在意,可现在……
他迟迟不说话,蔡添喜在这突然的安静里不安起来,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奴才可是哪里做得不好?”
殷霁一哂:“确实不好,护得这么紧,怎么,你还真想让他当一辈子奴才?”
蔡添喜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得一抖,心跳瞬间乱了,可他好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这点稳重还是有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舌:“皇上说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
殷霁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那就当你没听懂吧。”
这话没头没尾,可却听得蔡添喜胆战心惊,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不能啊,那孩子的存在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再说这些年也没露出破绽,皇上又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一个小太监?
可如果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全靠这些年在宫里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在强撑。
但撑了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殷霁,对方却已经翻开折子看了起来,今天上午在御书房,他一封折子都没批,现在要是不抓紧处理,晚上就得熬夜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皇帝看起来处理得很认真,他却就是有一种他在等自己开口的感觉,难道是错觉吗?
他心里犹豫不定,冷不丁上面的人咳了一声,他被唬得浑身一抖,险些跪下去。
殷霁垂眼看过来:“做亏心事了?”
蔡添喜讪讪摇头:“是皇上天威浩荡,奴才一时没撑住。”
殷霁又哂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奏折上,他其实无所谓蔡添喜坦白不坦白,他现在缺人用,新设的清明司各处人手都已经调齐,这两日就能去新衙门赴任了,司正的人选也该挑明了。
可他之前也说过了,不能找和四大世家有牵扯的人,这个人只能是他的身边人。
他这些年也的确是有几个可信的陪读和随从,可他们资历不足,陪读被他放出去历练了,随从都扔进了禁军,如今是宫门统领的位置,不能轻动。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打得德春的主意,先前让他办秀秀的案子也是个试探。
他做得果然不错,几个时辰就问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刑部出身的人。
先帝时期发生了不少冤假错案,尤其是皇子夺位期间,半数朝臣都被牵连,那也是一场针对非世家出身官员的血洗,前刑部侍郎薛宁一脉,就是这么没的。
作为外室子,德春逃过一劫,他的家人足够聪明,知道在外头逃不过世家的眼线,索性将人送进了宫,就算断了根也比丢了命好。
蔡添喜这糊涂蛋,挑徒弟时千挑万选,末了选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可明知道德春是麻烦,他也没把人撵出去,更没向世家揭发为自己换个前程,见惯人心险恶,还能保留一份赤诚,这才是殷霁敢把他放在身边的根本原因。
只是现在要看对方有没有悟透了。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还不等咽下去,蔡添喜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奴才有罪。”
殷霁眉梢微微一挑,眼底闪过满意,一开口语气却仍旧不咸不淡:“哦?你有什么罪?”
蔡添喜视死如归地看了过来:“回皇上,奴才当初眼拙,以为挑了个老实本分的徒弟,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罪人之后,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