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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江斯凌道了谢，立刻大步过去。
屋子里，煤油灯的火光被风吹得忽明忽灭，正在改作业的夏玉曦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一滴水落在了头顶。
她抬头一看，雨水正从破损瓦片的空隙漏进来。
夏玉曦叹了口气，只能把桌子移开，出去准备从厨房拿个盆来接着。
谁知刚开门，江斯凌就迎面走来。
她一怔：“你……”
江斯凌看了眼里头‘水帘洞’似的漏水，微微蹙眉：“一会儿可能下暴雨，我们帮着乡亲们修修屋顶。”
夏玉曦朝外头看了看，的确，不少人家的屋顶上都趴了人。

她又看看自家的屋顶，这间房子比她岁数都大，平时雨稍微大点就会漏水，弄得屋子又潮又湿。

只是……怎么偏偏是江斯凌……
捕捉到夏玉曦眼里的纠结，江斯凌薄唇轻启：“只是帮你补个屋顶，不会睡你这儿的。”
听了这话，夏玉曦‘噌’的冒了火苗，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谢谢，不过你想睡也没地方。”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再矫情，索性开了门。
江斯凌走进去一看，里头很简陋。
正中间放着张不太稳当又破旧的四方桌，桌子上还放着个接雨的铁盆，一张长椅，两张小板凳摞在衣柜前。
衣柜的暗红色的漆已经掉完，衣柜门上贴着一张褪色日历。
一张看起来刚刚移动过的书桌，上面放着一摞书和批改到一半的作业本。
整个屋子，也只有角落的那张单人床幸免于难。
“你一直住在这儿？”江斯凌眼底划过抹心疼。
夏玉曦家境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即便随军到了西北，也没有现在这么清贫。
“比起一些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的人，我条件已经很好了。”
夏玉曦看的很淡，一边回答一边挪动书桌。
江斯凌眉拧的更紧了，上去直接把书桌不费吹灰之力地抬起，放到床尾去。
“有梯子吗？”他问。
夏玉曦指了指门口。
江斯凌把梯子扛到外头，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夏玉曦站在屋檐下，听着上面的动静，心情有些微妙。
屋顶的瓦大部分都已经破损，江斯凌便找来一块尼龙布盖住固定，又翻了翻屋檐的瓦，见水顺利往下流才下来。
这时，天已经黑完了。
江斯凌把梯子放回去，回身时，夏玉曦倒了杯递给他：“谢谢，辛苦了。”
他怔了怔，面对她客气又疏离的眼神，喉结一动：“……谢谢。”
江斯凌接过水一饮而尽，两人陷入无言中。
夏玉曦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有些生硬地打开话匣子：“你赶紧去休息吧。”
她这是下逐客令了？
江斯凌承认，他并不想走，他总觉得两人应该有很多话说说才对。
他抿抿唇：“我……”
江斯凌刚一开口，一道有些粗狂的男人声音直接打断了她。
“绾绾，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第34章 

江斯凌转过头，只见一个三十来岁，高高壮壮的男人拎着一条草鱼走来。
他脚上的解放鞋全是泥，绿色的裤子裤腿卷到了膝盖，外罩着件发黄的棉麻衣，里头只穿了件工字背心。
男人皮肤黝黑，国字脸，五官周正，但右眉上有道半指上的刀疤，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凶神恶煞。
夏玉曦走上前：“二牛哥，你咋来了？”
田二牛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鱼：“我不是去犁地了吗，回来的时候路过塘子，顺便摸了条鱼回来给你。”
说着，又指了指外头：“对了，村子里怎么多了那么多当兵的？”
夏玉曦刚要解释，田二牛视线突然落在江斯凌身上，他才发现这里还站了个男人。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军装，外罩雨衣的男人，脸上有警惕也有不满。
江斯凌冷着脸，虽然听不懂他们两个刚刚说了些什么，但看到夏玉曦和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很熟的模样，就是觉得扎眼。
“他谁啊？”田二牛问道。
夏玉曦解释：“……他是季团长，他们路过这里，暂时修整。”
田二牛不知道团长意味着什么，但在夏玉曦家里看到其他男人，就让他不舒服。
他刚要伸手拉过夏玉曦，江斯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田二牛眼一横。
江斯凌看了眼愣住的夏玉曦：“说话就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听了这话，夏玉曦面色一僵，眼中有些不悦。
他什么意思？是在教训自己？
常年训练的江斯凌手劲很大，让干惯了农活的田二牛都有些吃不消，他龇牙咧嘴地抽出手，瞪着江斯凌的眼神更加不和善。
田二牛看想夏玉曦，像是在劝告：“绾绾，这当兵的要不得，赶紧让他走吧。”
夏玉曦头隐隐作痛：“季团长，屋顶事谢谢你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江斯凌没有动，反而问：“他是谁？”
夏玉曦头更疼了。
看她不说话，江斯凌面色一沉：“你的再婚对象？”
夏玉曦气一下就上来了：“他是田二牛，是支书的侄子，是我朋友！”
得到这个回答，江斯凌的表情才松了些。
再看面前站在一起的两人，根本不般配，夏玉曦就算要再找，也不该找田二牛这样的。
见江斯凌还是不动，夏玉曦又气又无奈，偏偏田二牛在，她总不能把人给赶出去。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头看向田二牛：“二牛哥，你先回去吧，季团长明天得走，我跟他说说村子外头的路。”
一听夏玉曦让自己先走，田二牛当即不乐意了，可又听对方明天就走，也舒心了。
反正这人又不是村里的，能待多久……
田二牛把鱼塞给夏玉曦：“那行，这鱼给你，你炖了吃好好补补。”
夏玉曦尴尬又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二牛哥……”
田二牛瞥了眼江斯凌，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夏玉曦目送他离开，视线却很快被挡住。
江斯凌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含着不满和显而易见的妒意：“你跟他感情很好？”
面对他一再试探的挖掘，夏玉曦恼了：“对，我跟二牛哥感情一直都很好。”


第35章 

一声‘二牛哥’像是针刺着江斯凌的耳膜，他脸色骤黑。
居然是这么亲昵的称呼……
先不说夏玉曦突然不再叫他哥哥，还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
面对江斯凌的黑脸，夏玉曦反倒像出了口气似的爽快，又添了句：“我来这儿之后，二牛哥一直都很照顾我，经常帮我去买教材，支书也有意撮合我跟他。”
“我也在考虑，毕竟二牛哥很会照顾人，你看，他去干活回来都想着我，还摸黑给我送了条鱼来给我补身体。”
说着，她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鱼。
可这每一句话，都像是火点燃了江斯凌心里炸弹。
他咬着牙，突然伸出手。
‘砰’的一声，鱼掉在地上，夏玉曦一脸惊讶地被按在桌子上：“你干什么！”
她正要挣扎起来，江斯凌两条手臂像是铁窗似的撑在她腰的两侧，双腿抵住她，让她难以挣脱。
夏玉曦彻底怒了：“江斯凌！”
“对他你就‘二牛哥二牛哥’的叫个不停，对我就连名带姓……”
江斯凌凝着她，深邃的眼眸翻涌着风浪：“就算我们离婚了，你连‘哥哥’也不叫了？”
夏玉曦气红了，又有些局促地看了眼敞开的门。
这要是谁在门口路过看见了，她是彻底没脸了。
“你赶紧起开！”夏玉曦推搡着，可男人的身体就像山一样纹丝不动。
江斯凌也有气，三年来她杳无音讯，他甚至以为她又做了什么傻事，可现在看来，这女人是没有一点惦记过他。
想到这儿，江斯凌压下身，靠近夏玉曦被气红了的脸：“夏玉曦，你刚刚那些话是故意气我吗？”
夏玉曦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倔强：“气你？难道说实话就是气你？还是说你觉得我离开你，就找不到好男人了？”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拿婚姻当儿戏，为了赌气随便结婚？”
江斯凌目光骤沉，只觉胸口隐隐有什么东西要炸开。
“我没有赌气，当年和你结婚是真心的！”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何雪莹，我只是答应死去的战友，好好照顾她！”
原本，他不想提这事。
可眼前的女人就像只刺猬，恨不得把身上的刺都扎在他身上。
但夏玉曦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见他还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夏玉曦更加气了：“江斯凌，我当初瞎了眼才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如果老爷天让我再活一次，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铮！’
江斯凌脑子里紧绷的弦好像一下断了，愤怒、慌乱和痛苦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声音低哑：“可惜，你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说完，猛地俯下头。
当冰凉的薄唇贴上来，夏玉曦瞳孔骤然紧缩。
她下意识要怒骂，对方却在她张嘴时侵入，卷着她的舌头肆意扫荡。
呼吸也一寸寸被夺走，男人粗糙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进她的衣服里，在细腻的腰间游走了一圈突然向上，捏住她最柔软的前胸。
被电流穿过的麻酥感让夏玉曦浑身一颤，就在意识都快被对方扯进深渊时，男人过分用力揉搓引起的刺痛让她骤然回神。
夏玉曦心一横，用力咬下。
江斯凌吃痛地闷哼一声，一股铁锈味瞬间在两人口腔里漫延。
他下意识退开，紧接着，‘啪’的一声，一耳光狠狠落在他的脸颊上！


第36章 

“江斯凌，没有人比你更混蛋了！”
夏玉曦怒斥着，一双杏眼红通通的，委屈又愤恨。
江斯凌也愣住了，俨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做，但想到夏玉曦真的要跟那么田二牛在一起，他就控制不住。
他忍着舌尖的痛意，哑声开口：“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能接受我吗？”
夏玉曦怔住，突然觉得江斯凌这话很荒唐。
她深吸口气，竭力克制着情绪：“季团长，你把爱情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你是不是还忘了曾经我们发生过什么？先不说我还爱不爱你，就妈的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接受你。”
看着江斯凌僵硬的表情，夏玉曦又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因为我不想留在桐州。”
“我爸妈虽然葬在那儿，但你也是那里的人，你如果复原肯定会回去，我们曾一起在那里长大，只要待在那个城市，我就会想到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就会恨你，这会让我活的很累。”
“所以我才来这儿，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你，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一个没有你的新生活。”
一字一句，她说的清晰而铿锵有力，夹杂的不满又像在指责他，为什么又要介入她的生活，打破她的平静。
夏玉曦凝着江斯凌闪烁的眼神，垂在身侧的手不断紧握。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斯凌好像一下卸了全部的气，垂下眼，扔出沙哑的一句：“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冒着雨消失在雨幕。
等那抹背影彻底消失，夏玉曦才有些脱力地坐下，紧绷着脸整理被弄乱的衣服。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合眼。
雨越下越大，拍打着帐篷‘哒哒’作响。
江斯凌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夏玉曦的控诉。
他抿着唇，只觉心被一只手揪着，一会儿松，一会儿被捏的紧紧的，如此反复，折磨翻倍。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夏玉曦对自己真正毫不留情的抗拒。
仿佛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不该出现……
风穿过窗隙，吹开桌上的书本。
夏玉曦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怎么都睡不着。
她希望江斯凌明白，也不要再对两人的复合抱有希望，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夜渐深，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直到天刚蒙蒙亮时，巨大的声响把整个村子连同村子外的战士们都给吓醒了，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啥声这么大？”李三东穿着衣服，跑出来往声源看去。
夏玉曦也撑着伞出来，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就在她准备过去看看时，住在村尾的李强满身泥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倒……倒了！”
李三东一头雾水：“什么倒了？”
李强直拍大腿，突然就哭了出来：“山倒了！房子跟人都压在里头！”
听到这话，夏玉曦心猛地一揪。
山体滑坡！
李三东率先反应过来，忙喊了起来：“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人啊！”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乱做一团。
江斯凌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人去村尾救人，可到哪儿一看，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两侧倾倒的山体，将恰好处于山沟的村尾全部埋了！


第37章 

“救人！快！”
江斯凌一声令下，所有战士都拿出兵工铲涌了过去。
夏玉曦看着面前被掩埋的几乎成了废墟的村子，突然想起半晌住在村尾的李冬冬，那个父母双亡，只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小男孩……
她心一颤，忙往李冬冬家跑去：“冬冬！冬冬！”
可刚跑出几步，就被江斯凌扯住：“你站住，很危险知不知道！”
夏玉曦红了眼，眼巴巴看着李冬冬家的方向：“冬冬，冬冬被埋在里面……”
说着，她挣扎着就要往那边跑。
江斯凌紧皱起眉，直接把她按住，声音低沉：“我去找！”
话落，他放开夏玉曦，带着人往夏玉曦看着的方向跑去。
由于村子偏僻，最近的镇也要翻过一座山，可唯一的路也被山体滑坡堵住。
出于高低而幸免于难的村头成了一座孤岛，除了江斯凌团里的卫生队，村子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可以医治伤员。
雨还在下，救出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可有一大半已经没气了。
这一整天，夏玉曦耳边都萦绕着村民们的哭声。
天渐渐暗了，雨终于小了些。
夏玉曦坐在石头上，翻着李冬冬一本本沾满泥土的课本，上面还能看到稚嫩认真的笔记。
当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等我长大后，我也要像池老师一样做一个老师，回来教书，让每个人都能走出大山’。
她颤抖的手抚摸那清晰的字迹，眼泪一颗颗落下。
忽然，头顶一暗。
夏玉曦怔怔抬头，江斯凌撑着伞站在面前。
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江斯凌面露不忍地坐下，视线扫过她手里的书：“至少，他不会孤单了。”
夏玉曦眼神颤了颤，不由想起阿妈的去世。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生命里会有这么多来不及说再见的永别。
“冬冬很聪明，但也很苦，他爸爸在一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妈妈再他三岁的时候也病死了，他只跟着他奶奶相依为命……”
“我刚来这里教书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迟到，学校每天发给学生们的鸡蛋，他也不吃，我问他为什么，他总是不肯说，有一次我在上学前去找他，才发现他奶奶眼睛看不见，他得帮奶奶洗脸、穿衣服、做饭，他还把省下来的鸡蛋给奶奶吃，等奶奶吃完了饭，他才跑着去学校。”
“他是个好孩子，他们……也都是好人……”
说到这儿，夏玉曦抽泣起来，含泪的双眼看向江斯凌：“我阿妈，我阿妈也是好人啊……为什么他们偏偏都要走的这么匆忙？连，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啊？”
江斯凌眼眶泛酸，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可突然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是收拢手臂，将人抱紧。
夏玉曦这一次没有再推开他，而是抓着他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
今天她一直忍着，哪怕亲眼看见李冬冬和他奶奶的遗体被挖出来，她那时都没哭。
感受着江斯凌胸膛下心脏有力的跳动，她哽咽呢喃：“江斯凌，你早点爱我的话，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