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很长时间没有踏入青鸾殿。
这也算是陛下给裴云若的一个惩罚。
裴云若再不曾越界。
陛下不来的日子,她就替他好好打理后宫。
只有每月月初月尾,例行向陛下禀账时,才去见他。
因着裴云若治理有方,二月后宫无人受到苛待,却节省下近一万两开销,陛下合上账簿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亲自将裴云若扶起,「爱妃辛苦了。」
他们这才重归于好。
三月初七是陛下的二十岁生辰,自然交给裴云若来操办。
陛下是年轻人,不好那套咿咿呀呀的传统寿宴,裴云若便别出心裁的办了一个马球会,遍邀京中马球打得好的公子小姐,组队来赛一场马球。
这场马球新奇便新奇在,以男女两队对抗。
陛下想到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便笑了出来,「这怎么打?」
裴云若便笑,「陛下可别小瞧了我们女子,要同臣妾赌一局吗?」
陛下欣然允诺,两人开了一个赌盘。
那日裴云若打扮得明艳大方,坐在陛下身边,光彩耀人,不少人的眼光直往高台上瞥,陛下瞧了便笑,「他们在看你呢。」
裴云若当时正给陛下剥着一粒枇杷,闻言只是笑笑。
马球开场,陛下忽然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顺着陛下的眼光看过去,是一群英姿飒爽的世家小姐们,穿着鲜艳的马球服入场了。
其中最耀眼夺目的,是领头一位。
她姿态极佳,哪怕在骑马,上半身也挺得笔直,脖颈纤长。
日光下,面庞白得耀眼,杏眼大而清澈,全场瞩目。
御马追球时,目光专注坚定,进球后与同伴大笑欢呼,笑的眉眼弯弯,是宫中绝没有的活泼颜色。
「这是谁?」陛下激动地问道。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上前答道:「这位是左丞相的千金。」
我听说过这位傅小姐,她从小便是丞相的掌中宝,看也知道,那样清澈明媚的眼神,若非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怎么养的出来呢。
陛下眸光大盛,他转过头去问裴云若,「荣妃,你看,她怎么样?」
裴云若剥枇杷的手一顿,笑道:「极好。」
其实陛下也不需要裴云若回答,他亲自走下高台,目光灼灼地将傅家小姐亲自扶起,初次见面便赏了她一件配在身上多年的龙纹玉佩。
那时我们都还没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
裴云若专宠的这些年,后宫并非没有新人,但无人能够撼动裴云若的地位半分。
直到陛下苦恼地问裴云若,「到底该怎样讨一个女子欢心?」时,我们才忽然惊觉,陛下这次,是真的,坠入情网了。
他富有四海,器宇轩昂,却唯独在傅舟舟身前,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半夜陛下急诏裴云若去明政殿,裴云若甚至来不及梳洗,只得随手挽了个髻,披了件斗篷,原还担心陛下会嫌她失礼,却不想陛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穿的什么。
她一进殿,陛下便迎了上来,双眼亮亮的,他说:「荣妃,快来替朕选一选,朕明日穿什么好?」
裴云若便认真地给他选了一身绛紫色银纹龙袍,银线绣制的祥龙栩栩如生,穿在陛下身上,将他衬得身姿颀长,英武不凡。
陛下很满意裴云若为他选的这一身,他说:「你说她会喜欢吗?」
「她?」裴云若不确定地开口问。
「对。」陛下陷在欣喜当中,全然不曾察觉裴云若,「朕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荣妃,你说,朕娶她做皇后怎么样?」
陛下背向裴云若在打量镜中自己这身新衣裳,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发现一刹那间,裴云若眼中的亮光熄灭了。
我很想质问陛下一句,娶她做皇后,那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裴云若算什么呢?
天子一言九鼎,你那时说的话便都如梦过无痕了吗?
但我谨记自己的下人身份,未敢开口。
裴云若脸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于笑盈盈地打趣陛下,「陛下何时这样心急了?」
陛下懊恼地垂下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她,如果可以,朕明日就想立她为后,把她藏在朕身边,不准任何人看到。
「这些日子朕总念着她,夜里都没有心思处理政事了。」
裴云若随意地拨弄烛火,「只要陛下愿意,一道圣旨下去,傅家小姐还敢抗旨不成?」
陛下皱眉,「朕不想强迫她。
「荣妃,到底该怎样讨女子欢心啊?朕在她面前,总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她回头就不理朕了,你不知道,她脾气有多犟。」
陛下看似抱怨,嘴角却扬着甜蜜的笑。
裴云若忽然被烛火烫到指尖,陛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裴云若。
她悄然将被烫红的手指拢进袖中,不动声色地笑道:「举凡女子,金银首饰、衣裳脂粉总是喜欢的……」
「太俗了些,她和你不一样。」
裴云若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
她想了想,叫我取来一个小巧的栀子花篮。
那花篮用迎春花枝条编的,里面盛着几朵新鲜的栀子花,小巧别致。
陛下见了眼前一亮,「这个好!清雅别致,她定然喜欢!」
那其实是他们去年一起栽下的那树栀子开的花。
陛下生辰,裴云若思来想去,选了上百种礼物都觉得太俗,最后亲手编了这个花篮。
此刻送给陛下,倒是恰合时宜。
他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位皇后了。
走出九清宫后,我陪着她在御花园中逛。
裴云若那夜在御花园中走了一圈又一圈,我总觉得她是有话要说的,但直到回宫,裴云若也没有开口。
7
傅家小姐很快答应了陛下。
想也知道,没人能扛得住陛下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
若说他用在裴云若身上的心思是三分。
那用在傅家小姐身上的心思便是九十七分。
我方才如梦初醒,恍然明白过来为何裴云若从前待陛下不管再亲近,永远留有余地。
因为他待裴云若好,并非是因为这人是裴云若才待她好,只是因为他待身边的人,都这样好。
而陛下待傅家小姐好,却是只待她这么好。
我跟着裴云若见到过傅家小姐,按外貌来说,其实照裴云若要差远了。
陛下喜欢纤腰素束的女子,裴云若便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不多食,一直保持着瘦削轻灵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陛下最爱她那一掐细腰。
傅家小姐却非如此,她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人,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但肌肤莹润,笑眼明媚,陛下见了便只知傻笑,什么标准,全然忘到九霄云外了。
因我做的青团好吃,陛下出宫去见傅家小姐时还曾将我带上。
我做好了青团呈上,傅家小姐却不肯吃。
她侧过身噘嘴说:「臣女听闻陛下宫中荣妃,美貌绝世倾城,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臣女本就输了三分美貌,若再吃胖了,陛下该不喜欢臣女了。」
陛下彼时正忙着给她剥橘子,将透明的胞衣都去了,只留下晶莹剔透的橘瓣,亲自喂到傅家小姐唇边,「你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嗔怪,仿佛傅家小姐同裴云若相比都是堕了她的身份。
他那样轻巧的语气,仿佛裴云若并非是与他同床共枕三年的爱妃,不过是闲来疼爱过的一只宠物。
好像区别也不是很大。
封后的日子定在次年三月初七,陛下要用一整年,给他心爱的姑娘一个盛大完美的封后典礼。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裴云若。
他说:「荣妃,你新奇点子多,又最知朕的心意,一定要办好了,千万不要叫阿舟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