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手中死死握了剑,抿唇看向他:“这一剑,便是还你当年杀我的!”
陈延惨淡一笑,却是无奈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这一刻才明白,当年的温言死的时候有多痛苦。
被心爱之人一剑穿心,疼的又岂是皮肉。
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齐齐涌上心头,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由红了眼眶。
“师兄!”谢长吟冲进来,拔剑就要杀了温言,“我早说这些妖物没有心肝,今日我便杀了她们!”
可陈延死死拉住谢长吟的手:“不许你伤她分毫!你记住,她可杀我万次,我却不能容人伤她一分!”
谢长吟愤然不平:“师兄!”
一旁的温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却还是道:“陈延,你不必装腔作势,林婉没有骗我,我失内丹,身死黄泉,如今六魄不全,皆是为你所害!”
陈延也默认如此,当年之事,他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伤她骗她,皆是事实。
他捂住心口的位置,只浅笑着问她:“如此,你可解气了吗?”
温言浑然一怔,看向他的眼睛,那眸子里若溺秋水,又似盛满大海星辰。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不过了,一如当年的路南星。
“哐啷”一声,温言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延。
她喃喃摇头:“不可能,你怎会是南星?不会的!”
可脑海中又开始不住地回想陈延曾对她说过的话:“我是陈延,也是路南星。”
温言只觉心痛如绞,那个似月光般温柔的男子,又怎么会同那骗她杀她之人是同一人?
可是,她又不得不信,她始终坚定,在这世上,能有这般眼神看着她的人,只有路南星。
“你到底是陈延,还是路南星,你说!”她忽然疯了一般大吼。
陈延依旧看着她,笑得温和,便如当年长安初见,他亦笑着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而他如今,亦是那般温和冲她轻道:“温言,无论路南星还是陈延,他们都爱上你了。”
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归
深夜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涂山那半山梨树上的梨花被打落了不少。
温言站在洞府外,都能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血腥味。
可她只是愣愣站着,并没有进去。
脑中一片混乱,就像有两个人在脑海中互相拉扯着,让她的心也跟着被撕裂成两半。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里面那人是路南星,是她心爱之人。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里面是她的仇人,曾杀她涂山狐族,害她到如此田地。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的鲜血,她才猛然意识到,她所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阿主,我们……还走吗?”赤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言忙擦了嘴角的鲜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只看了一眼洞府之中,才问:“赤珠,他怎么样?”
赤珠神情阴郁:“谢长吟说,那陈延曾服下灭道丹,有万年寿命,死不了。”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温言恍然意识到,她终究还是不想他有事的。
她愣了一下神,忽然又问:“灭道丹是什么?”
赤珠摇了摇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舍道殒仙之丹,服下灭道丹,可下黄泉,可活万年。”谢长吟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温言看谢长吟神色,恨不得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也想必是因为陈延的话,他这才没有对她动手。
“我师兄为了你,舍弃仙道,甘愿放弃转世,可换来的却是你这一剑!”谢长吟心中不平。
温言身形微微一僵,却又反问:“他舍仙道,我便没有舍吗?他当日杀我,我如何便杀不得他!他万年长生,我破散魂飞,可是公平?”
谢长吟神色一窒,却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言不再理会,扫了他一眼,进了洞府。
谢长吟本想拦住她,可犹豫了一瞬又放弃了。
情之一字,纠葛过深,他不过局外之人,又能如何。
洞府中的血腥味弥漫得更加深重。
温言进去,便看见陈延躺在床上,背靠着床案,闭目像是在沉思。
他脸色苍白,瞧不见一丝血色。
听见动静,陈延才缓缓开口:“长吟,她走了吗?”
见半晌没有人作答,他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温言站在她跟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平静:“你……来了。”
温言缓缓上前,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从前,我觉得,只要南星站在我跟前,我便一眼能将他认出来,可原来,是我太过自信。”
陈延神色一怔,却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你自信,你确实认出来了,从一开始便认出了。”
从他们初次遇见开始,她便认出了他,是他先不记得她的。
后来也是他先伤透了她,才有今日如此因果。
“今生之事,你我就此两清吧,人妖殊途,你我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温言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如当年陈延对她说这话的时候。
陈延自嘲一笑,牵动心头伤口,他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崩裂,又有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白袍。
果真是天意弄人,曾经他以此言如此劝温言断了这个念头。
如今,温言又将这话原原本本还给了他。
“若是,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陈延看着她,眼里却是坚定不移。
温言脑子里嗡了一下,只觉这话无比耳熟。
脑海中浮现她自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那句:“若我便要与你殊途同归呢?”
她心口一痛,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你伤好,便回昆仑去吧,自此你我……两不相欠。”
第三十章 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场大雨过后,涂山的梨花亦残落了一地。
温言看着这满地梨花,忽然就想,这恐是天意。
梨花便是离别之意,若喜离别,又岂能不受离别?
“阿主,那两个道士,下山了。”赤珠匆匆跑上前,报道。
温言的身形僵了瞬,却只是轻巧一句:“走了,也好。”
走了,便不用再想着该如何面对他了。
可顿了顿,她又道:“赤珠,你去将洞中那瓶琼玉露送去给他吧。”
赤珠一脸愤然:“那琼玉露可是上好的治伤良药,怎能便宜了那道士!”
温言看她一眼:“去吧。”
赤珠也只得听令。
温言看着太华城的方向,眼神悠远。
她终归是会心疼的,也终归不舍让他难受。
她想,如若当初修炼成仙,想来也不会有如今诸事。
可是,世间皆苦,她又如何抗过天命。
想来如今的下场,亦是天命给她的惩罚吧。逆天而行,必有天惩。
她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要与天抗命的毅然。
夜沉如水,繁星当空。
陈延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繁星如故,只是观星之人却不在了。
那日他还能与温言一起夜下观星,如今,他们却连见面的由头都没有了。
“师兄,你还受着伤,怎么不去歇着,在这夜里吹风。”谢长吟进门就看见他在看着夜空出神。
陈延这才收回眼神,看向谢长吟:“无事,死不了。”
可谢长吟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他拉过陈延的手,把过脉,脸色却更沉了下来。
“你这丹田已有邪气入侵,若是堕入魔道,我可如何向师傅交代!”
陈延收回手,神色淡然:“只要持心正,成仙成魔又有何区别?”
“师兄此言差矣,世上妖魔害人无数,怎可与仙神混为一谈!”谢长吟道。
可陈延挪过眼神,只怔怔看着天空:“我从前也与你一般,可现在,你看是为人的林婉可恶,还是涂山那些从未害人的妖怪可恶?”
谢长吟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世间善恶,又岂是物种之间便可分辩的。
人有恶人,妖亦有善妖,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明日要回昆仑山,也会问问师傅可有解救之法。”
陈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已离仙道远矣,你亦不用为我费心,若回昆仑,替我向师傅他老人家告罪,我周身邪气,恐再不能回昆仑了。”
那灭道丹吃下去的时候,他便算是自绝大道。
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长路漫漫,他再无来世,定要将最好的结局留给温言。
谢长吟不语,心中自然也是知晓了结局。
他想说些什么宽慰一番,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情之一物,他不懂。
“师兄,为了一个狐妖,真的值得吗?”
陈延无奈一笑,夜色下,苍白的脸更显凄凉:“哪有值与不值?我唯恐她伤了半分,唯恐她委屈了半分,可到头来,却是我亲手害了她。我不为弥补,只愿自己不留遗憾。”
说来,亦是他心中自私,分明最好的选择是从此离她远远的,不让她难过,不让她想起过往才对。
可他心中放不下,见不到她便又时时挂念。
为今,只愿她好。
如今,他终于可以泰然做回她眼中的路南星了。
第三十一章 恍若当年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洞府传来。
温言看着地上的血,不由有些晃神。
如此下去,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了。
“阿主!”赤珠进门,就看见地上的鲜血,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温言擦掉嘴角鲜血,虚弱摇头:“上次被林婉打伤的,没关系,很快便能痊愈。”
赤珠半信半疑,帮她把被子盖好:“阿主,要不明日起去极仙洞闭关吧,修炼一番才能养好神魂啊!”
温言摇摇头:“你方才找我所为何事?”
“那个道士又来了。”
看赤珠表情,温言就知道,一定是陈延。
按说他受了伤,现在伤还没好,日日往她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他来做什么?”温言微微蹙眉。
赤珠不满地瘪瘪嘴:“说是要见阿主你,我都说你不想见他,可他就是不走。”
温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她又怎能真的对他视若无睹。
她只得起身下床,穿好衣服,看了看自己脸上气色,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山脚下,她远远便看见了一身白袍的陈延,风吹过他的衣衫,几朵梨花随风而落。
这情景真是像极了从前,景如旧,人如故。
她缓步走上前,陈延蓦然回首,正在几尺外看见了她。
“你还是来了。”他语气很轻。
温言停在离他不远处,没有再上前:“你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