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是个重男轻女的,舅舅是个窝囊的。
大女儿叫徐招娣,二女儿叫徐盼娣。
盼了许多年才盼来一个儿子,现在已经肾衰竭躺医院了。
我出生那年,她还想撺掇我妈把我已经起好的名字改成引娣。
小时候爸爸妈妈出去创业,把我留在外婆身边几年。
六岁那年外公摔伤了腿,外婆照顾不暇,只能就近将我送到舅舅家住几天。
那年寒冬,住了几天,我便受冷受饿了几天。
舅妈把舅舅铺好的炕掀了,唾沫横飞地骂:「给她住了我儿子睡哪?」
「你那妹妹一年回来一次,留下个赔钱货混吃等死,这下好了,混到我们家了!」
「我和你说啊老徐,自己家日子过不好还想帮衬别人,省省吧你。」
舅舅嘴笨又怕妻,眼睁睁看着舅妈扔出一小床被褥,将我推出门:「那里的牛棚还有块地,可别冻死在我们家,不然上哪说理去。」
大姐二姐躲在炕的角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也被自己的妈妈赶出去受冻。
我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躲在小小的被褥下面,尽力靠着老牛取暖。
夜间蒙蒙眬眬,我被人推搡着醒来,是二姐盼娣顶着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在我被褥里塞了一块热乎乎的东西,她吃吃地笑:「好妹妹,你把这暖水袋藏好了,别叫我妈看见。」
我感激地点头,把热水袋揣得紧紧的,她便猫着身子静悄悄回了屋。
所幸我身子骨还算硬朗,没被冻出大毛病,白天时为了讨舅妈开心,得一口饭吃,主动帮忙干农活。
却不想路过的邻居指着舅妈喊道:「你家怎么还让一个六岁小孩干活啊?」
舅妈一下愣了,转头揪着我耳朵叫我滚一边去:「小小年纪苦肉计都会用了,老娘不吃这套,给我滚别碍眼。」
我搓着手缩在角落里,藏在衣服里的热水袋露出一角,一旁玩耍的表弟徐向阳不知何时蹿到我身边,抽出了那空空的热水袋。
舅妈瞧着眼熟,双眼瞪大面目狰狞地拽着我头发推搡:「你还学会偷东西了!大家快来看看,没娘养的野孩子就是不学好啊,这才来一个晚上就把我家热水袋偷了,我是没给你地方住还是没给你被子盖啊,犯得着偷吗?!」
六岁小孩哪抵得过成年人的力气,被她提在手中只能护着自己的头发免得被拽离头皮。
门口围过来一群人看戏,对着我指点,我又羞愧又委屈,号啕大哭起来。
二姐闻声而来,见我这番模样,立刻哭着认错:「妈妈,那是我拿的!」
于是晚上她被舅妈赶来了牛棚,我俩相依而眠。
二姐身子不如我,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舅妈舍不得送去医院。
我和大姐两个懵懂小孩只能尽力照顾她,却还是落下了肺疾。
后来外婆来接我时,我已经饿得头脑发昏看不清人形了。
外婆心疼我,却说不过舅妈那张嘴,赶紧给我塞了点吃食。
「可怜孩子,外婆再也不把你送走了。」
可惜,那天寒地冻里对我好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后来爸爸妈妈创业成功,立刻把我和外公外婆接走。
舅妈翻着白眼嗑着瓜子:「听说城里消费高得很,他们啊收入多少就得花出去多少。这还得带三个累赘,指不定明天就灰溜溜回来了。」
妈妈对我在她家的事略知一二,生硬道:「我家的事情不劳您费心了,少吃苹果多干活吧。」
妈妈着重咬着苹果二字,只因她回来那天刚巧看见我捡起水沟里的苹果核啃。
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外婆买回来给我吃的苹果被舅妈顺走了。
我看着眼馋,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给我留一点吗?」
舅妈嗤笑着,大口大口地嚼着果肉,余下的果核随手丢进一旁的水沟里:「吃呗。」
我瞧果核上还有些肉,等舅妈转身离开时真下去捡起来吃了。
所幸沟里的水还是清水,没有什么怪味。
被爸爸妈妈接走之后,我们只有过年才带着外公外婆回去一次。
后来听闻我考上了大学,舅妈摸着表弟的头不屑地弯着嘴角:「女孩上大学有什么用,还得是咱儿子,成绩可是年级前一百呢。」
据我所知,徐向阳所在的年级才一百一十几人。
接触舅妈不多,但是她发疯的本事我倒是学了个精通。
表弟刚成年就被诊断出尿毒症,已经严重到需要换肾的地步。
这时候他们家想起我来了,不知道听谁说有血缘关系的人能换,赶紧把我们催来了医院。
许久未见,舅妈被表弟的病折磨得像个疯子,干枯的面皮瘦成骷髅头,杂乱灰白的头发坠在脑后,她面对医院破旧的墙壁疯狂磕头念叨:「求求老天爷放过我儿子……」
「盼娣盼娣,妈妈错了,放过你弟弟吧,这可是你亲弟弟啊……」
我只觉得可笑,现在知道错了,为什么在儿子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知道错呢!
见我来了,她冲过来拽着我的衣服,立马跪了下来,咚咚磕头。
这是她惯常的招数了,求人时先跪下来,好像付出多大自尊似的。
「乖侄女,舅妈都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救救你表弟吧,就一颗肾,求求你了,你还留一颗呢,没什么影响的还能救人一命,求求你了,舅妈给你磕头了!」
跪下磕头谁不会啊,我爸妈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也跪了下来,双手砸在地上,边磕头边泣不成声:「舅妈!!!不是我不肯救!!!」
声音分贝大过她数倍,舅妈被吓得一愣,声音都消下去了。
我乘胜追击地胡言乱语:「您当年非让生病的二姐出去干活赚表弟的学费,才、才让她这么早就……」
「你知道这因果关系世人理不清的,二姐托梦告诉我她一定要给自己讨个公道,要么是表弟,要么就报应在你和舅舅身上啊!」
舅妈过好一会才回神,依旧不放弃:「那就报应在我身上好了!我是他妈,为了他死都行!」
我一下扭曲地躺在地上,捂着头蠕动,吼叫:「哎呀,我头疼!好疼!!」
我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胸口,做即将吐血状:「心口也好疼!我好像听到二姐的声音了!」
盼娣临走前才被送来这家医院抢救,就在这里离世,舅妈瞬时左右张望,生怕要见鬼了。
「她说,她好像说,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猖狂地瞪大双眼望向舅妈,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状若疯子,把一旁的爸爸妈妈唬得一愣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