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怀醒来,已经是半月后。
他醒来那日,我没去。
赵窈带着裴明南去了,但是很快就被赶了出来。
枝儿幸灾乐祸又绘声绘色跟我说:
「小姐,你不知道看到她的时候,侯爷脸色难看极了,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让她滚出裴家,大公子哭的喘不上气,侯爷却吼的更大声,只说让小姐你过去——」
可话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进来。
是裴怀。
他身上还绑着绷带,让外渗着血,他却丝毫不顾,将我一把拥入怀中。
「袅袅,袅袅!」
一遍遍的喊着我的名字。
又顾及我的孕肚,双手小心翼翼。
我没挣扎,轻声道:「裴怀,你在颤抖,你怕什么?」
我肩头没半响变得温热。
他在无声的哭。
所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我怕你走了,我怕我怕极了——」
我轻拍他的脑袋,像是安抚。
「别怕,我不会走的,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他一愣,惊喜的抬起头来。
「永远吗?」
我不会说谎的。
所以我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他眼神瞬间变的暗淡,双手颤抖的握住我的肩头。
「袅袅,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的,是我糊涂——」
「你不糊涂,你很聪明。」
我看着他,笑意温柔:「你知道我知道赵窈的存在,会伤心,所以你就一直瞒着我。」
他脸色一变:「袅袅,我——」
我抬手点在了他的嘴上。
「这些年里,你大概是因愧疚对我愈发的好,骗的我更心疼你,更因久未有孕而愧疚,在我为了孩子,喝一碗碗苦药,扎的整个手臂青紫,你是不是和她缠绵时,嗤笑我的愚蠢。」
「你瞒了三年多啊,滴水不漏,你看你多聪明。」
他抬手想要抱紧我,我没躲。
这一次,他搂得很紧,像是要把我融进身体里,呼吸蹭着我的耳侧,他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但我却在他身上嗅到一丝赵窈身上的甜香。
这一刻,我无比清醒的明白,哪怕我和裴怀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但各自的心,早就变了。
他非他。
我非我。
这世间再无我们。
我靠他的肩头,语气很轻却坚定极了——
「不用对不起,这本是我自己选的路。」
「是我爱错了人,信错了人,我是天下最蠢,最糊涂的人。」
「我认输了,裴怀。」
「我们和离吧。」
15
那日裴怀落荒而逃。
但逃又有什么用。
事实已定。
我闭院不出,偶尔走走,也只是在院子里走几步。
这日,突然听到正院倒是热闹的唢呐声,我才想起——
今日裴怀并未偷偷来看我。
原来是赵窈要进门了。
刚开始,裴怀自然是不愿的,哪怕裴老夫人再三寻死觅活也无用。
但是一日夜里赵窈竟上了吊,等救下来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裴明南更是在裴怀书房前久跪不起。
裴怀对谁心都是硬的。
但是对裴明南这个孩子却是软的。
所以他妥协了。
其实我也并不意外他的选择。
今日婚宴,他没请我去,请了我也不会去。
我不愿见他,更不愿受赵窈的妾室礼。
但我实在没想到,赵窈会主动找上门来。
「夫人,妾已有孕四月,老夫人说待妾产子,便升妾身为平妻。」
她穿金戴银,眉眼得意,再无之前的怯懦柔顺。
这大概是她的真面目。
也是。
一个能勾住裴怀的女人,怎么会真的是心思单纯的小白兔呢。
我看着她,并未接她的话。
她又继续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这是你们裴家的事,要问去问裴怀。」
我语气淡淡,喝了一口热茶:「该不是裴怀不允,才求到我这吧。」
此话像是戳穿了她虚假的得意,她面目微微狰狞。
「你到底给侯爷说了什么,他虽娶了我,却迟迟不肯碰我,哪怕我有孕,他也没有半分喜色,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沈袅,你以为你霸了他的人,就能占住他的心吗!我告诉你侯爷——」
话音未落,我抬手一个巴掌落在了她脸上。
她被打懵了。
「你打我——」
而与此同时,裴怀慢慢走了进来。
赵窈猛地收起了愤怒,眼眶发红,泫然若泣的扑向了他:「侯爷,妾身不知哪里惹了夫人,竟惹的夫人对妾身动手······」
裴怀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痴痴的看着我。
「她打你,你就受着,这是你该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垂下了头。
「是······」
我隔着赵窈与裴怀遥遥相望。
但再无心悸。
唯余满心失望。
16
那日之后,我发现裴怀对赵窈不过寻常,甚至有些冷淡。
但我已分不清,他是不是又在做戏。
我也懒得思考这些事情。
枝儿见我每日倦懒,便哄着我走远些。
不一会就走到了池塘。
这时,裴明南突然冲到了我面前。
我猛的一惊,差点摔倒在地。
见我被枝儿扶住,裴明南面露失望,却呲着牙,恨声说道:「我个坏女人,欺负我阿娘,抢走我阿爹,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得好死!」
此话宛如一个炸弹在我脑海轰然爆炸。
没有人敢在一个母亲面前诅咒他的孩子。
我气血上涌,失去了理智。
只想让这个人死!
「袅袅,你在干什么!」
直到被裴怀猛地拉开。
我才回过神来。
裴明南脖颈上是十指泪痕,泛着青紫。
是我的掐的。
「我——」
我浑身颤抖,眼神仓皇的看着裴怀:「裴怀,他说他诅咒我的孩子——」
裴明南趴在裴怀怀里,轻声啜泣:「爹爹,我没有,我只是和夫人说几句话,她就要掐死我,我好怕啊。」
说这话,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嗓子沙哑,可怜至极。
裴怀心疼的轻拍他的后背,转头看我,却是满目失望。
「袅袅,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呢,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
此时此刻,艳阳高照。
我却只觉得冷,从心脏透出的冷弥漫带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你不信我,裴怀,你不信我·····」
裴怀却撇过头不看我,声音冷极了。
「这些年我的确信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只守着你一个人,但我已经二十有五,你久未有孕,我又是侯门嫡子,总要有子嗣才可让家族安心,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
「裴怀,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
我凄然一笑:「我竟不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是这么想我的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是我会错了意,看错了人。
我颤抖着双手,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去。
身后裴怀大概是意识到我的不对劲,想要追上来。
「袅袅,对不起,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可下一秒,就被赵窈喊住了。
「侯爷,你快看看南儿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明南,终是停下了脚步,抱起了裴明南。
17
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出过门。
我将自己困在屋子里。
一遍遍的看着诗经,一遍遍的凌迟着我的心。
直到它对裴怀最后一丝爱意消泯。
我不甘心的问道:「系统,孩子真的没办法带走吗?」
系统声音冷冰冰:「再次重申:他是这世界之物,带不走亦除不了。」
「好。」
这也是我迟迟没有和裴怀撕破脸的理由。
我离开了。
我的孩子却要留在这里。
他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而我要做的,就是临走前,将他的一生安排妥当。
我给嫡姐写了一封信,嘱咐她在我离开后,将孩子带进宫抚养,我不放心裴怀,我只放心嫡姐。
她向来聪明有胆识,孩子跟着她能学的很多。
然后,便是裴怀。
我将当初捡到的红色香包,和我新做的香包都给了枝儿。
我的香包上绣着一只孤零零的鸳鸯,以及我的小字。
里面有一封我写给裴怀的信。
很简单。
但足矣。
我安排好了一切,嘱咐枝儿:「等我死后,一定要亲手交给裴怀。」
枝儿哭的稀里哗啦,抱着我的腿,只知道点头。
我轻抚她的脑袋,柔声安抚:「傻孩子,哭什么,你家小姐是要过好日子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极了。
「小姐这世受苦了,下辈子要过的好!」
我一愣。
这一世我吃苦了吗?
好像并没有。
我穿越而来,虽日日担惊受怕,但却被娇养到大。
儿时有父母兄姐为我撑起一片天。
婚后有裴怀为我撑起了天。
我爱上他,依赖他,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古代的娇小姐。
但我比谁都清楚。
我不是。
我有满脑子的新奇想法,我会酿酒炼剑,我能画出更华丽的簪子,会设计出更漂亮的衣裙,但我一个都不敢展示。
我是世家女。
我代表的不是我,而是沈家,我的一举一动代表着父母兄姐的尊贵体面。
所以我什么都不做。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真生于这个时代就好了。
那样的话,裴怀纳妾便纳好了,我会尽到正妻的宽容大度。
但我不是,我也做不到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最初做得到,我便留下爱他。
他如今做不到,我便离开。
只不过,我的离开绝不能无声无息。
我要送给裴怀一件礼物——
一件以我的死亡作为末尾的血色礼物。
我相信,他会终生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