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上,凛风钻进毛衣袖口,榨净身体最后的一点儿温意。
这里距离租的房子太远,我的手机和大衣都落在酒店里。
我蹲在酒店门口,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
直到大脑一片空白,我起身准备借酒店门口保安的电话,打给闺蜜小语。
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利,驱散深秋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停靠在酒店的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干净的侧脸。
沈括皱着眉看我:「上车。」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上车后,沈括侧身替我系好安全带,随后摘下腕表递给我,一番动作利落得不像话。
「你要做什么?」
他唇线上挑,似笑非笑:「揍人。」
我一着急,扯住他的袖口。
单薄的纯黑色衬衫,露出沈括的一截手腕,有一种筋骨分明的漂亮感。
他一向是个过于老派的人,显然听到那通电话,就仓促地出门,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
我颤声道:「沈先生,犯不上为一个混蛋……搭上自己。」
他眼睫颤了颤:「把别人莽撞的行为揽在自己身上,七年了,放不下?」
我看向他,男人眼下淡淡的浅青色,显然最近又没有好眠。
我嗫喏:「我只是在能接受的范畴内尽力地完成工作,如果做不到……」
他扯着唇角,眼梢发凉:「所以是事实是你喊停,就能中止的吗?」
那点儿寒凉更像是审视。
眼眶涌上一点儿湿色,我别开脸,放开扯住他袖口的手。
他却「霍」地抬起手,指腹在抚上我脸颊的时候,顿了顿。
「沈先生,你违规了。」
我避开他的视线,其实是很怕从他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的怜悯。
他被气笑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现在是合约之外。」
我有些恍惚,出神地看向车窗外,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
我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沈括。
也许,是我的这张脸,让他想起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逝去的妻子。
表盘上的针旋过很久。
「对不起。」
沈括率先开口,温淡的嗓音仿佛刚才的失态是我的错觉。
我执意地要回自己住的地方。
沈括没有再坚持:「你的东西,我会让李叔拿回来。」
夜里,我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
很轻易地陷进过去的梦里。
如果有一身光,我也想光明正大地敲开他的房门,为自己争取一次。
轻声地说一句:「沈先生,其实我喜欢你呀。」
可是那样不堪的过去、那样难以启齿的家庭状况,任谁听了都觉咋舌。
更何况,在我遇见沈括时,他算是我一身狼狈的见证者。
一个满身疮痍的人,又怎么舍得把神明拉下圣坛?
10
早上,李伯开车送来我的手机。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自己要去上班了。
在我做好被辞职的准备时,策划部的领导却说我不用走了。
她笑得谄媚:「你有总公司的门路,也不提前透露一下?」
下午公司内部的电邮,总公司上层下发的通知:「禁止员工在公司内传播私人生活的事。」
这个节骨眼上下这样的通知,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有人保了我。
领导说,周氏集团的晚会,总公司的周董特意地让分公司的策划部出席,说是有大人物过来。
晚上出发前,同事取笑祝琳:「大小姐也跟我们挤一辆商务车?」
车厢内,祝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假寐:「我那台破车怎么拿得出手?不像某些人,豪车都坐腻了,和我们挤才奇怪。」
「琳琳,这是什么意思啊?」有人寻出她话里诡秘,假意地拉长语调。
祝琳半眯着眼,看向刚上车坐定的我:「我男朋友昨天亲眼看见,某人出了酒店就上了一台宾利,今天总公司就下发了这样的通知。如果我记得不错,总公司的周伯伯出行,司机惯常开的就是宾利。」
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破坏人家家庭,插足别人感情,你和你妈还真是有样学样。」
听她提到我妈妈,我强逼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咬紧牙关道:「造谣要讲证据,你是准备在警局里再讲一遍吗?」
她被我的话一噎,终于偃旗息鼓。
「琳琳,算了,不值得为这种事生气。」
「是这个道理,谁像琳琳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这年头能走捷径,谁愿意为公司做牛做马,还一辈子出不了头。」
气氛尴尬,同事们纷纷地劝和,言语中又难掩鄙夷。
宴会之上。
周董事长身边站着的男人,挺括的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
男人举手投足间矜贵从容,堪称漂亮的眉眼引得一众人侧目。
例行的讲话过后,晚会开始了。
在场的人都在猜测,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份,竟然连周董也要赔着笑。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低喃着出声:「沈括。」
他似乎天生该是站在聚光灯下。
见我盯着那个方向,祝琳凑过来,压低嗓音道:「周伯伯的年纪,做你的父亲都绰绰有余,江宜,你还要不要脸?」
与此同时,沈括的目光也投向这边。
祝琳顷刻间换了一副嘴脸,当着众人的面,推了我一把,嗤笑道:「还不替周伯伯给沈总敬一杯酒?」
周围人不怀好意地起哄。
我被推得趔趄了一步,勉力地扶住桌角,有些难堪地垂下眼:「他不喝酒。」
沈括眼睫低垂,黑眸里情绪不明。
我接过侍者手中的饮料。
众目睽睽之下,我硬着头皮迎上沈括的目光,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沈总,这杯饮料敬您。」
一旁的祝琳掩唇低笑:「江宜,你刚才不是说沈总不喝酒吗?你手里拿的可是露酒啊。」
四下里传来窃窃的笑声:「没见识的乡巴佬。」
周董赔着笑,打着哈哈:「沈总见笑了,手底下的员工不懂事。」
「沈某的确滴酒不沾。」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中的高脚杯:「但是自家夫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祝琳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问道:「她是您的太太?」
沈括没有理会她。
琉璃灯投映下,他抬手一饮而尽。
这场晚宴,因为沈括的缘故,我笑得脸都要僵了。
他却从善如流,向每一个过来攀谈的人介绍身侧的我。
晚宴结束后,侍者去停车库取泊好的车。
车还没开过来,我和沈括站在原地,一时无话。
他动了动唇角,正要说什么。
祝琳却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跑得急了,高跟鞋差点儿要甩掉。
祝琳站定在我们面前,好像没看到我一样,笑盈盈地对沈括说:「沈总,以您的地位,实在不必为这种人周全。」
沈括挑眉。
她迟疑地开口:「她被人包养,您也不介意?」
见沈括没有丝毫触动,祝琳紧皱着眉,换了个说辞:「我和江宜也是高中同学,本来不应该这么说她,可您是个好人,我不忍心看您受人蒙蔽。」
她字字句句,语气恳切到连我也深信不疑,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我是个好人?」
沈括忽然笑了,眼神有些捉摸不透:「的确耸人听闻。」
只是不知道他这句「耸人听闻」是指祝琳说的话,还是她的这句「好人」评价。
祝琳以为他听进去了,眼眸一亮,随即轻蔑地扫了我一眼。
沈括扯着唇角笑了笑:「祝小姐还不知道吧,沈某也是被人包养的。」
他扳过我的肩头,嗓音微凉:「金主在这儿呢。」
「沈某惧内,不多谈了。」
三言两语地结束话题,沈括带着我离开。
回到车内,沈括的眼神却骤然冰冷下来:「嘴巴不干净,自然会有人教她怎么干净。」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我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抿了抿唇,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了?」
男人侧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想的话,随时可以。」
有好事者,拍了晚宴的照片。
很快地他们发现,关于沈括这个人,能翻出的资料寥寥无几。
被冲上 C 市热搜的,还有晚会上,沈括一张轮廓分明的照片。
头三条是:
「沈括惧内。」
「隐婚大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沈总出道吧,让内娱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