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不像他的风格。
江随喜欢穿冲黑色的锋衣,他身体素质好,经常冬天一件外套,里面只穿一件短袖。
他叫住我,笑了笑,又是那双灿然的眼睛。
有点儿傻,我险些又哭了出来。
我把下巴缩在围巾里,尽量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吗?」
江随看着我,以一种很悲伤的目光看了我好久,才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我们见过的面可太多了,你在问哪一面呢?
我基本上已经确认他就是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记忆,爱上别人,娶妻生子的江随了。
我甚至可以现在就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他如果不信,我还有一堆照片,还有他写给我的一堆情书,我甚至还能拉着他去验 DNA。
江随在警校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在网上买了一个手链。
非要把两人的头发编进去,他的头发段,硬揪了好多下来。
那个手链还在我的抽屉里。
可是告诉他,然后呢?
看他痛苦,看他痛不欲生,看他过不好下半生,这是他想要的吗?
江随没有错,他只是忘了我而已,罪不至死。
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江随宁愿死也不会忘了我。
所以我怎么忍心打破他如今的处境,让他余生不得安宁。
江随是大义之人,他只是忘了沈悦心而已,真的罪不至死。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我的心却像在滚烫的油里来回地翻滚,像要爆炸。
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不认识,怎么会认识?我只是采访过你而已,如果你对采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电话到北城电视台,有人会对接你的。」
我一字一句地裁断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我鼓起勇气抬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神色怔怔地看着我。
而后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而后抬起手用力地捶自己的头,嘴里念叨着「男朋友」三个字。
我心知他应该是失忆的病症上来了。
我扶他在长椅坐下,问他:「你的药呢?」
他没有回答我,脸上青筋暴起,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腕,神志不清地重复着:「等我,等我回来,我,我会回来。」
听清了他的话,我的眼泪像珠子一样一串串地掉在他的手背上。
江随,你回来了,可我们回不去了啊。
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我无意掺进他现在的家庭。
只是还没等到我叫的人过来,江随的……妻子先过来了。
走之前,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像是个小偷。
我明明不是,但现实告诉我,我像是。
10
回到家,我进了房间,这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有江随的东西。
我拿了一个箱子,把跟江随有关的东西一一地放进去。
我们两人之间,喜欢搞一些小玩意的是江随,就像编手绳,手织围巾,杯子上印照片。
他休假回来的时候,一头扎在我怀里。
一米八几的男人委屈极了,说同寝室的人嘲笑他一个读警校的大男人,天天娘们唧唧地织围巾。
我那时候还想着安慰他,但江随自己先抬头。
使劲儿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得意地说:「我骂回去了,我骂他们一群单身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那是一个奢侈品品牌。
江随刚开始的工资不高,他攒了三个月,才攒够这条项链的钱。
我家的家境也一般,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昂贵的项链。
那时我是有点生气的,气他不该买这么贵的项链。
他不顾我生不生气,强硬地往我脖子上戴。
然后把我搂在怀里,沿着脖子密密麻麻地亲了一圈,在我耳边说:「一条项链而已,以后我还会给你更多,我会努力地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江随写给我的情书,堆起来有半个桌子那么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写。
打开一个信封,江随的笔迹跟他的人一样,狂野中带着坚毅。
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天惹沈悦心生气了,给沈悦心记一笔,沈悦心拿着本大爷的亲笔书信,可随意地要求一件事。」
上面还像模像样地按了个黑色的手印。
我的眼泪打在了那个黑色手印上,一圈圈的墨渍晕开,手印再也恢复不了原样。
————
周菁没有想到,杨屿生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跟她提离婚。
「你说什么?」周菁不可思议地问,「离婚?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理由太难以启齿了,杨屿生沉默。
他该怎么说出,他以有妇之夫的身份爱上了别人。
他的道德底线支撑着自己,不可以出轨,不可以对不起周菁。
他也难以解释,自己会爱上一个只见了三次面,说过三句话的女人,那是一种他在周菁身上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感受。
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她多大年纪,有没有家庭。
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走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想看见她笑,一看到她,他就很开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无从解释,只能解释为自己是真的见异思迁了。
但他明白,这样对周菁不公平,所以,他不愿意伤害她。
他醒来的那天,周菁是他第一个看到的人。
他所有信息都是她给的,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话。
但一切都对得上,跟他脑海里的模糊印象都对得上。
他最初的失忆,并不是忘得一片空白,只是想不起具体的人和脸。
是周菁一点点地填补了他脑海里的空白,把他破碎的记忆拼凑完整。
而这个完整的记忆里没有那个女人,只剩下周菁和他过往的二十几年。
见他沉默,周菁扔下一句:「离婚不可能的,你不为晴晴考虑,我还得为她想着。」
11
收拾完一屋子的东西,就像把过去一起封箱了一样。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这大概是五年来,我最轻松的一刻。
就像沉沉地压着的黑雾被拨开,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我不会不要江随的,杨屿生是别人的了。
但我的江随永远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我的平静具体还表现在我领导再一次提起,让我去见见那个相亲对象时,我说了声「好」。
她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问:「你今天怎么想开了?你这个榆木脑袋,人家托我问了多少次了,又礼貌又懂礼数,一直说如果你不愿意不要勉强,我是实在觉得那真是一大好的小伙子,这才在你面前多说了几遍,你可别是因为我烦你,这才勉强自己去?」
我笑了笑:「没有,之前我真的是家里有事忙,走不开,我年纪也不小了,相亲也是正常,我不排斥。」
第二天就是周六,我稍作打扮,要出门的时候,我妈打了电话来,我如实地说去相亲。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听到我妈哽咽的声音传来:「好,好……」
是啊,很好不是吗?
我在咖啡厅见到了一直被领导挂在嘴边的我的相亲对象。
他跟江随不一……下意识地比对,让我停滞了几秒。
抛开这个思绪,我认真地打量着他。
这样阳光帅气的人,为什么还需要相亲?
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品性?
然而,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他是个很好的人,笑起来真像太阳。
太阳看着我说了句,:「你身上的悲伤太厚了,很难清扫,但我想试试。」
我笑了笑,没有答应他,他太美好了,我怕自己耽误他。
知道我去相亲的田灵,反应巨大。
她下了飞机,饭也没吃,开着她那辆拉风的法拉利就停在我家的破小区门口。
她进门第一句:「你去相亲了?」
我抬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去相亲吗?」
她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是这样,但也不是这样。」
或许是我身上毫无生气的平静,吓到了她。
田灵摇着我的肩膀:「我去把江随绑过来,你跟他说,把你们的事情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田灵是做得出来的,我只好说:「不要去打扰他,就当……杨屿生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当江随已经不在了,这样就好。」
田灵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她能一眼看透我面皮下叫嚣着的灵魂。
她直击灵魂地说:「沈悦心,你在撒谎,这样的方法走不出来的啊沈悦心,你不会甘心的,你比谁都倔强。」
我靠在她肩头,用牙齿紧紧地咬住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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