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遇到了困难,很多困难,但什么都不能说。
林阿姨当时语气勉强,最后才宽宏大量地答应:
「倒不是因为清华,主要是看在你爸为我们家工作这么多年的份上,可以不追究他醉驾的责任,就算老白倒霉吧。
「而且,我们也愿意帮你们负担 100 万的费用,但这 100 万,是借款,暂时不需要你们还,可如果……」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如果我不「听话」,给他们「惹事」,那这 100 万的债务就会压在我们头上。
那天,她拿着录音笔,将我的话一字一句录下∶
——是我故意冒用白念念的身份上学,也是我主动要求伪造互换两个人的学籍户口材料。
——违法的人,是我。
老妈后来每次想起这个录音,都后悔地直扇自己巴掌。
「小渊,是爸妈没用,把你所有的路都断送了。」
我抱住她,两人只有痛哭。
能怎么办呢?
当时老爸躺在手术室等急救,那是救命钱!晚一分钟都不行!
我们没办法讨价还价,只能被拿捏,事后还感恩戴德地对白老板全家跪地感谢。
一肚子的委屈,只能深深咽下。
我偷偷把陆羡羽的信息留了下来。
深夜,每次被室友打电话的声音吵得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特别是老妈去世后,我经常看着这些信息,一遍遍提醒自己
——你叫林渊渊,不是白念念,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记挂着你的。
这一世,现在,我站在陆羡羽身后。
少年带着淡淡皂香的校服被微风吹起一角,我突然有些恍惚。
上一世,也许这个少年也曾想这样,站在身前帮助我、保护我。
白念念的嚣张气焰,对上陆羡羽就顿时熄火。
她喜欢陆羡羽,全班都知道。
白念念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没有对你排的值日名单不满。」
转脸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去擦黑板。
陆羡羽转过身,看着我,露出一个有点痞气的笑。
吹了个悠扬的口哨,走了。
高中两年半,我们没说过什么话。
这次也是一样。
倒是一个叫成芯芯的小姑娘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
声音怯生生的:「林渊渊,你别难受,我爸也是司机,开大车的那种。
「穷又怎么了,我爸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上一世从来没有过交集的人,现在一脸认真地把自己当例子来安慰我。
我冲她点了点头。
「那个……」在成芯芯转身前,我犹豫着开口,指了指她手上拿的一模卷,「那道题的答案太复杂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更简单的算法……」
这也是我第一次,试探着,主动释放善意。
小包子脸的女生,一双杏眼顿时睁圆:
「需、需要啊,年级第一能给我讲题,太好了!」
6
中午,成芯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以前我都是一下课就跑去食堂给白念念抢菜,打包带回来给她,自己在座位上边吃边做题。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邀请我一起吃饭。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到了才发现,不止我们俩,几个人占了一张桌子,招呼我们过去一起坐。
高三学习很紧张,大家边吃饭,边讨论刚过去的一模考试。
有人用手肘杵了杵在高谈阔论的同学:「年级第一在这呢,你逞什么能啊。」
那人转脸看到我,瞬间闭嘴,脸一下子通红。
我赶紧摆手:「不是的,他刚才说的解法我也没想到,能不能继续说下去?」
那个同学这才支棱起来,挑挑眉:「就说嘛,我的思路特别新颖。」
你一言我一语,我们把那道大题和对应的题型分析了个透。
最后,那个同学看着我,悠悠感叹:
「林渊渊,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啊,以前你不跟我们说话,我还以为你成绩好,看不上我们呢。」
在我的错愕中,旁边人也都跟着点头。
平易近人?
我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想笑。
这也太高看我了。
且不说现在白念念就没正眼看过我,以后,我是说上一世的以后。
如果他们知道,我送过外卖、刷过盘子、当过服务员。
还会有人用「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来形容我吗?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瓶可乐。
顺着拿可乐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视线对上的是陆羡羽笑嘻嘻的脸。
他从后面那桌,端着餐盘,长腿一跨强塞进我对面坐下。
顿时,旁边的两个男生被挤得龇牙咧嘴。
「开始来食堂吃饭了?下次去我们那桌呗。」陆羡羽笑着,桃花眼弯起,特别亮。
成芯芯手势夸张地挡在我前面:「不行,渊渊坐我们这里,要给我们讲题的。」
陆羡羽「哦」了一声:「那行,以后我来你们这桌,我也要听讲。」
旁边两个男生一脸的「oh!no!」
生无可恋。
回教室,我比成芯芯她们晚了一些。
白念念果然已经等在了门口。
「我,饭,呢?」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本来还想装作忘记了,但我现在甚至提不起兴趣敷衍她。
「没买。」我从她身边走过。
被白念念拉住袖子,生生扯了回去。
「林渊渊,你就不怕我让我爸把你爸开除吗!」
正中下怀,我真希望能开除,赶紧的。
如果不是现在我爸妈都还对白老板一家有「好人滤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早就劝老爸不要干了。
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你随便。」
白念念简直要气疯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教室里,趴着睡觉的同学被吵醒:
「白念念你能不能闭嘴!别他妈的再欺负林渊渊了!」
一声怒吼,尔后是寂静。
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7
白念念之所以敢觊觎我的成绩。
一方面是因为她们家有门路造假,一方面是她认定我不会主动去举报。
这样一来,这件冒名顶替上清华的事,就完全被捂在我们两家,就连这个小城市的人都不会知道。
她甚至都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同学发现这件事,去追问调查。
上一世的我,实在太孤立无援了。
是陆羡羽的那些信息提醒了我。
这一世,我要让白念念知道,即便我开不了口,也会有人替我说话,她如果真的想对我下手,也要心存惶恐、有所忌惮。
退一万步,即便最后真的被她得手了,我也要他们全家整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
白念念被吼声吓到了,眼眶通红,「我没有欺负她,是她没给我带饭……」
「你自己没腿吗?凭什么让林渊渊给你带饭,她给你带两年多了,你说过一句谢谢吗?真他妈把你给惯的!」
「就是!你有没有欺负她,以为我们看不到吗?真以为你家卖个奶就多了不起是吧,不把别人当人看!」
「……」
压抑的,积蓄的,感同身受的不满,向白念念倾泻,她被吓得愣在原地。
也许从小骄纵如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人确实会一时向金钱和权力低头,但不会容忍无休止的践踏。
白念念最后哭着跑出了教室。
我全程表现得都很淡然,可同学们还是一个个围过来安慰我。
「没关系的。」我说,「我很快就可以摆脱她了。」
晚上放学,我走过去帮白念念收拾书包。
这是高中三年留下来的习惯。
她一双眼肿得像鸡蛋,看到我还是恶狠狠的:「哼,你终于知道错了?」
我把她乱放的书、本子和笔整理好,一部分摆进桌斗,晚上需要看的放进书包。
「等会儿司机来接你,也捎我一段路吧。」我低声说。
白念念忽然笑了:「现在你有求于我,知道害怕了?林渊渊,你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