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姐一同长大,她性情柔顺,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却待我宽和,毫无架子。
她读书识字的时候,总是连带着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她说:莲莲,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故为贤良,雀儿她们是没这个机会了,你既在我身边有机会识字,定要认真学习啊。
算起来我也是识文断字的,这大概也是夫人挑选我替小姐出嫁的原因。
没人比我更了解小姐,我能将她扮演得很好。
老爷和夫人是为小姐铺好了路的,日后嫁人,她改个名字,会以李家养女的身份出阁。
做戏要做全套,李家是清流,断不会有抛弃旧约这等丑事的。
我们在李家住了一日,我与夫人
母女情深
,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只是离开那日,送行的人群中有林思润那个书生。
代嫁之事,是瞒不住他的。
我曾是丫鬟时,经常受小姐之托给他送东西。
林思润是秋山书院最出色的学生,且家境很好。
他参加府试的时候,正值冬天,小姐亲手做了一副护膝给他。
我送去时,他正倚在书院雕栏,将一本书盖在脸上,仰面睡觉。
我唤他林公子,他抬手将书移开,睡眼迷离,神情慵懒,连声音都懒洋洋的。
小莲莲,你又扰我好梦。
因经常送东西,我与他也算熟悉,于是将护膝给他,吐槽了句:马上就要府试了,别人都在读书,偏公子在睡觉。
他莞尔一笑,十分耀眼:府试而已,本公子闭着眼睛都能考过。
他总是这样大言不惭,但是又似乎没毛病,事实证明他确实很厉害。
小姐说他已经是一榜进士了,原本可以直接做官的,但他心高气傲,家境也好,并不急着入仕,打算再考一次。
林思润说:以本公子这番容貌,不夺个探花之名,定不罢休。
古来多是女子注重容貌,男子中他这样惜颜的异类也是独一份了。
但没人觉得奇怪,林思润生得极好,眉眼漂亮,唇红齿白。
他日探花游街,仿佛理所当然之事。
否则老爷夫人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想将小姐嫁给他。
那日我受小姐之托而来,他的手指抚过护膝,眼眸流转,问我:你做的?
珵——取自帝王所用玉笏。
战事平定之后,皇帝要为平西将军赐婚,岂料安珵直言,家中曾有一桩旧时婚约,乃父母所命,不好反悔。
于是便有了安阳之行。
表弟赵玉宁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
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跟着去安阳提亲后,得知李家托人打听安元奇,自作主张地给他安插了个屠夫的身份。
用他的话来说:表兄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少公主贵女等着嫁,直接娶了李家小姐岂不便宜他们了,反正他们家想打听,咱们且看看若你是个屠夫,李家还肯不肯把女儿嫁过来。
这番试探,安元奇未置可否。
其实他与李秀妍也就幼时见过一面,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对于未婚妻子,当然也是憧憬和期盼的。
欣慰的是,李家经受住了考验,李秀妍也经受住了考验。
他是欣慰了,可我要吓死了。
平西将军府威名赫赫,正红朱漆大门,高悬的金丝楠木匾额,我一下腿软。
安元奇扶住了我,摸了摸我的脸,笑道:夫人见谅,不是有意隐瞒的,回来的时候我已向岳父岳母请罪,禀明了身份。
难怪,从李家回京之时,门口送别,老爷和夫人的脸色如此苍白。
我当时还诧异他们将临别时的不舍演得这般逼真。
细细想来,安元奇气度不凡,身姿倜傥,哪里像个屠夫呢?
而我竟傻傻地以为他特意置办的那些行头,是因为好面子,为了给岳家留下好印象。
这下事情大了。
若他是个屠夫,糊弄糊弄也就得了,我有把握瞒他一辈子。
可他是位皇帝器重的将军,欺瞒的后果很严重,并且我没把握能瞒得住。
提心吊胆了数日,我偷偷给李家去了信,询问补救之法。
我的想法是将秀妍小姐接来京中,就说她几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养在闺中体弱昏迷,故而才有丫鬟代嫁之事。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认为安元奇本性纯良,纵然心里有疑虑也不会多说什么,况且秀妍小姐貌美如花,温柔可人,他应该会喜欢的。
至于我,退居下位给他做个妾,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老爷和夫人却是另有打算,隔了很久才回了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
秀妍吾儿,勿念家中,望汝在京中一切顺遂,为婿分忧,管家主事,切记万事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切记万事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我惶惶不安,总觉事情应趁早解决,越拖越麻烦。
但老爷和夫人自有筹谋,我也只能暂时扮演好小姐的角色,徐徐图之了。
只是,面对安元奇时,心理负担尤其重。
平心而论,我在将军府过得极舒坦。
一堆下人服侍,睡的是软榻,点的是长明灯,锦衣玉食,好不自在。
府里人口简单,就我和安元奇两个主子。
下人里男仆居多,零零散散几个女婢,长得都很符合将军府的门风——人高马大,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