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时月这么问,萧颜似是找到讽刺她的把柄。
她勾唇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大人时常提起,说姐姐在死人堆里游刃有余呢。”
闻言,杨时月抿唇浅笑。
她站起身,走到萧颜面前慢悠悠的绕着圈:“那妹妹可知,姐姐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仵作,也可懂得如何做到杀人不见血。”
此言一出,萧颜脸色大变。
杨时月停住脚步,看着她煞白的脸道:“妹妹怎么了?脸色怎么差?”
她伸出手,抚向萧颜的脸。
萧颜一抖,仿佛贴在脸上的不是手,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她越发觉得眼前的杨时月不是裴少淮说的那般简单了。
而若杨时月知道她的身世,会不会……
萧颜想到这儿,腿忽地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杨时月冷嗤一声,收回了手,腹诽这萧颜也真是不经吓,从前倒把她想的过于棘手了。
她唤来丫鬟,让她们将萧颜送回去。
半个时辰后,长福回来了。
“夫人,老爷说他即刻就动身,让您莫要担心,还嘱咐您保重身子。”
听了这话,杨时月心中难得多了丝暖意。
果真在这世上,除了养父,没有一个人能毫无目的地替她担忧。
杨时月看向长福,眉眼和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长福忙跪下,眼中仍旧带着感激:“夫人说的哪里的话,若不是夫人施恩,小的娘病也好不了,一家子也不能团聚,小的自当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杨时月忍不住笑了,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递到他面前:“这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长福结果瓷瓶,一脸疑惑。
直至杨时月耳语几句过后,他才明白过来,立刻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房内再无他人,杨时月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门外细细雨幕出了神。
既然裴少淮和萧颜能想出那招下毒,她也不能让顾羽给的药就这么放着。
思及皇上将要有所行动,裴少淮精打细算地算盘估计也要乱了。
杨时月略带一丝落寞地低下头,走向榻椅。
夫妻两个居然明争暗斗起来,最后结果还必须是你死我活,悲哀又讽刺。
入了夜。
杨时月拿着花绷子和针线,坐在烛火下绣着竹子。
房门“吱”地一声开了。
她也没有抬头,除了裴少淮也没别人了。
“你今日又在皇上面前挑唆了什么?”
一句冷语,让杨时月的手一僵。
才不眠不休守了昏睡的她两日的人转眼又变得如此无情,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裴少淮了。
杨时月抬起头,撞上那双隐忍着怒意的眸子。
“并未说什么。”她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岂料裴少淮冷笑一声:“那为何岳父大人突然离京了呢?”
闻言,杨时月心底一涩。
近年他连看都不去看陆成杰,如今这么快就知道他离京一事,想必他早就想对陆成杰下手所以加以监视了吧。
细细的针被杨时月紧紧捏在指尖,她哑声道:“故土难舍,你又为何在意?”
这始终寡淡的情绪让裴少淮无力无奈更生了丝无情。
他伸出手,一把拍掉杨时月手上的花绷子。
杨时月忽觉指尖一刺,痛意直入心头。
“哒”的一声轻响,一滴殷红的血砸在绣到一半的青竹上……
那散开的红色似是落进了杨时月的眼中,摇曳的烛火晃得她眼底的湿润越发光亮。
然而裴少淮却丝毫不曾察觉。
他一把锢住杨时月的双肩,墨眸如寒冰:“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即便他还没有发现,但从杨时月被封为永昌郡主后,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没等杨时月回答,裴少淮自顾猜测:“是不是那个算命的跟你说了什么?”
杨时月眼神一凝:“不是。”
然而她的否定却成了裴少淮眼中的狡辩。
他重重地松开她:“我已不是一次撞见你和他有来往,苏湖术士之言,你竟也信。”
杨时月手撑在桌上,流血的指头按在绢上,留下点点红印。
她不留神色地掩去血迹,抬眸道:“他的话不可信,你如今的话还可信吗?”
风从敞开的门灌了进来,吹的烛火将将熄灭。
杨时月却觉寒意不断地渗入了心底。
她仰着头,看着在闪烁的光里裴少淮的脸。
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裴少淮微微侧过头,将眼中翻涌的挣扎也尽数掩下:“最是无情帝王家,杨时月,入了皇家,情,你也舍弃了吧。”
闻言,杨时月眼眶一涩。
所有的委屈都好像随着他这一句话在心中炸开。
她微微仰起头,含泪笑了:“是你变了,还是我一开始就没认清你骨子里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裴少淮浑身一震,如锋芒的气势不断的涌出来。
“我们自幼相识,十六岁成婚,纵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从未有谁说过半句怨言。”
“可自进了京,过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结果又怎么样?”
杨时月站到他面前,满眼的泪水堪堪落下。
“我日日替你悬心,可换来的又是什么?为了一个权势二字,你背叛我,甚至利用我,到最后还!”
她嘶哑着声音,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那日没让死卫军将她带走,她的命运又将如何?
她还能从容的陪伴害死她至亲的枕边人吗?
杨时月一番话让裴少淮心中猛地一震。
他皱缩的瞳孔微颤着。
果真,她知道了。
杨时月无声地淌着泪,疲惫不堪地看着他:“裴少淮,是我杨时月,看错人了。”
霎时间,空气如同被凝结,除了屋外的风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大半晌后,裴少淮哑声嗤问:“郡主可是要处置下官?”
杨时月转过身,看着烛光没有说话。
又是一阵默然,裴少淮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过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细雨中,他走的不急不缓,可每一步又显得分外沉重。
杨时月僵硬地侧过身,忍着心尖刻骨的痛楚望着雨幕中的身影渐渐远去。
情深不寿,最难解。
她瘫坐在椅子上,泪眼婆娑地指尖的血,眼底一片悲凉。
不想两人这么快就撕破脸皮了。
杨时月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
一连五日,裴少淮都没有回府。
杨时月面色憔悴地看着桌上的剑,岳林送剑却没有留一句话,难道他也早有察觉,和皇上一样要她杀了裴少淮吗?
“夫人。”长福突然跑了来,小声道,“顾先生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