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彦似乎知道我要来,他特意安排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还遣散了前厅中的所有下人。
月光隐隐,照的四下如笼轻纱。
他亲自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不去接,只冷眼看着他。
我想起初见他时,隔着半尺距离,他眼含笑意,连语气都是轻缓细柔,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贫苦日子还过得惯吗?」他有意挑衅于我,眉眼中难掩嘲讽。
我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以双指推至他的面前。
「还你。」
这是当时他为了讨我欢心而送的夜明珠,既然一拍两散,就要断的干净。
也免得他因此事再一次玷污我的名声。
陆明彦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语气中夹杂着隐隐的怒意「你当真这么绝情?」
绝情?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意挖苦道「你伤了我的爱人,还指望我和你藕断丝连吗?」
「陆明彦,」我冷冷的吐出了这三个字「我既然嫁了他,便是一心一意要为他着想的。」
「今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以后,你还要试图伤他,就别怪我与你闹个鱼死网破。」
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往日我在他面前总是柔柔弱弱的,如今吐出这样的话,自然把他惊到了。
也不知他听着这些话,心中如何作想?
大概就如同从前听到那句「我不做妾」一样吧。
陆明彦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拍手,目光中流露出了欣赏的意味「你当真是有骨气。」
我并不在意他的夸赞,潇洒起身,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舒韵,」他在喊我「你日后必然会后悔的。」
那便日后再说。
踏出陆府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唤我。
是陆明彦的新婚夫人。
她穿着青色的衣裳,月光低低的附在她那双光彩耀目的双眸之上,显得她整个人秀雅绝俗。
如其传言中一样,她整个人瘦弱极了,像生了一场大病。
我不喜欢陆家的人,所以对她并没有太多好感。
「妹妹,」她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拉住我的手,却被我轻巧的躲开了。
「有什么事吗?」
我皱着眉开口。
她看懂了我的意思,便只站在了原地,朝着我浅浅施礼。
她说,她有愧于我。
她嫁于陆家不过是形势所逼,她并不想毁人姻缘。
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告诉她,她没错,错的是陆明彦,脏了我名声的是他,伤了我爱人的也是他。
「这些事,全然与你无关。」
陆夫人看我的眼神中带了点震惊,她随手拔下了一枚金钗,递给了我。
「你收下吧,总归让我心里好受些。」
看得出,她是真心想弥补我的。
所以我接过了金钗,低声道了谢。
临走之时,她告诉我「只要我活一日,就能护得了你们一日。」
「你放心。」
瞧着她一字一句慎重的模样,我笑了。
陆明彦招惹的女人,尽是些他配不上的。
05
到底是尚书府养出的小姐,说起话来一诺千金。
陆明彦果然没有再来恶心我。
此时还有个更好的消息,我怀孕了。
宋如很开心,他抱着我转了好几圈,还不停的问我想吃什么。
我故意难为他,说想吃花花身上的里脊肉,问他愿不愿意?
花花是他最喜欢的那只猪。
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爽快的点了点头。
我噗嗤笑出声来,骂了他一句「重色轻友。」
好在我向来不喜欢夺人所爱。
似乎是开心过了头,就连被骂也挡不他傻呵呵的乐。
宋如把我照顾的极好,炖鸡汤、烧炉子、缝小孩衣裳,那些他该做的亦或不该做的,他都做了。
不知是不是初为人母的原因,我孕吐的反应很厉害。
有时只睡了一会儿,就直犯恶心。
看着这一地的脏污,我自嘲的笑了笑「这肚子里的孩子脾气重,不肯安稳一会儿,若真生下来,不就是个混世小魔王吗?」
宋如自然也是满眼的心疼,他轻轻的把我抱在摇椅上,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我的小腹。
他的手心很暖,我慢慢觉得好受了些。
「莫要折腾你娘,」他把耳朵贴在了我的肚子上,一个人喃喃自语道「来折腾你爹吧。」
「你爹皮糙肉厚,不怕折腾。」
我笑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傻里傻气的人?
还没成型的孩子,能懂什么?
可是孩子好像真的听懂了。
我竟真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安稳的日子还未过多久,就生了变故。
陆家夫人去世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或亡故,或病逝,或有心人设计,总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个雨夜里。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女,归南。
小丫头穿着一身孝服,红着眼眶把一个匣子递在了我的面前。
她太伤心了,每说一句就要掉一滴泪。
「姑娘。」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家姑娘说了,让您赶紧离开上京,她……她保不了您了啊。」
「这些东西是尚书府的陪嫁,和陆家没有一点关系,她去世之前特意吩咐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中。」
「让您拿着当盘缠,快跑。」
看着满满这一盒子的金银首饰,我心中难言,只把她搀扶起来,问道「你家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她脸上闪过了深深的不安和惶恐,过了很久,才抹了抹泪缓缓开口「陆家二小姐,被封为了皇后。」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
一瞬间,仿佛天塌了下来,我几乎要站立不住。
好在一旁的宋如及时扶住了我,他暗暗咬牙,低声说了句「陆家,果然手眼通天。」
是啊,手眼通天,我斗不过的。
我理了理褶皱的衣裳,目光落在了这小小的院落里,雨水打在瓦上啪嗒有声,又顺着房檐大颗大颗砸在了地上。
那个老槐树依旧立在那里,像个孤独的老者,默默的守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即使万般不舍,我终究还是开了口。
「该走了。」
我背过身去。
06
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我不便操持,所带的衣物首饰,皆是宋如在忙碌。
他把家里的一切值钱玩意儿都换成了盘缠,独自一人打点好了一切。
「我们从南门出城,直奔京郊。」因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便将染了尘的物件全都收了起来「我们先去扬州,其它的再做打算。」
望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愧疚难言。
「若当初娶的不是我,便也不用如此了。」我这样说着,明明心里是撕心裂肺的疼,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似乎是怕我自责宋如一愣,然后朝我走来,小心翼翼地揽住了我的后腰。
「舒韵。」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温柔的吐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你为妻。」
「夫妻之间,本就该风雨同舟。」
我只觉得有一股暖意从心口处渐渐弥漫开来,我靠着他的胸脯,淡淡应了声「好。」
「风雨同舟。」
他有意放轻了语气「等到了扬州,我再盘下些铺子,然后继续杀猪的行当。」
他的声音里带着北方男子该有的粗犷和沙哑,让我莫名感到安心。
我朝着他打趣道「那你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的杀猪老板,而我也要当一辈子的杀猪婆?」
「你若不喜欢,做其他的营生也可以。」
他这样告诉我。
我喜欢。
只要有他在,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