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我不后悔回来。”
又过了十余日，北金的接亲队来了，还是三皇子亲自来迎接的。
但苏茉私心希望他能来的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这日风和日丽的，苏茉帮九公主装扮好，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大红的喜袍，盖上红盖头，送她出了驿馆。
苏茉还是舍不得，于是坐上马车，打算送她出关。
“苏姐姐，我七哥没来吗？”
“没。”
“他还是气我。”
“往后日子还长，你们兄妹总有再见的时候。”
“你帮我跟他说对不起。”、
“好。”
秦飞羽靠着车厢，道：“我第一次见七哥是在御花园，当时太子和三皇兄四皇兄将他围在中间，戏笑着骂他是贱奴，还拿石子砸他。他就站在那儿，任他们砸，额头都破了，血流了一脸。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什么身份，只是觉得他好可怜，于是冲上去，挡在他面前，本来想制止三位皇兄欺负人，但他们没收住手，将我额头也砸破了。”
“后来，我长大一些才想明白，七哥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他就是故意搞的头破血流的。那天他拉着我去了上书房，来到父皇面前，说是给父皇请安，但这副样子，父皇怎么可能不问。他便说自己是贱奴，活该被主子们欺负。父皇一听怒了，问他谁骂他的，他才说是三位皇兄。”
“父皇大怒，将三位皇兄叫来，严厉斥责了一顿，还让他们一人领十板子。”
“我父皇女儿多，我母亲又不得宠，我也就不得父皇重视，我们母女俩在宫里生活的挺艰难的。那次七哥带着我去见了父皇，还说是我救了他，父皇这才注意到我这个女儿。之后七哥经常带我去见父皇，慢慢的我得到父皇重视，我母妃复宠，我们母女俩日子才好过了。”
“这次和亲，其实离开宫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怕，因为我知道七哥一定会帮我。他果然帮我了，但我又想我已经长大了，也该为他挡挡风雨了。”
苏茉拉过秦飞羽的手握住，“九公主，往后的日子，你得咬着牙挺过去，但挺不过去的时候，一定要给你七哥传个信儿，他会帮你的。”
秦飞羽转头看向苏茉，突然凑到跟前，小声喊了一句：“七嫂。”
苏茉一愣，“我不是。”
“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
来到镇北关，路两旁，城楼上，将士们列队整齐，但本该喜庆的氛围，大家伙却一个个神情严肃沉重。
秦飞羽站在马车上，撩开盖头，冲将士们挥了挥手，笑得十分灿烂。
出了关，北金的迎亲队已经在等候了。
那个打马在前的应该就是三皇子了，据说比秦飞羽大十来岁，八字胡，倒不是满脸脓疮，但也确实挺丑的。
他坐在马上，并没有打算下马来迎接，一脸的傲气，但在看到秦飞羽走来时，斜眼溜了她身材一遍，样子十分猥琐。
苏茉皱紧眉头，眼看秦飞羽上了北金的马车，也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往回走的时候，苏茉看到城楼上站着个人。
她进城后走上城楼，走到陆西城身边，陪着他目送北金接亲队走远，直至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送亲队本该送到北金都城的，但双方不知怎么说的，只送出关就回来了。”苏茉这话里透着深深的担心。
“陆府被满门抄斩后，我被义父送进宫，那些皇子和公主们每日轮番欺负我。那日在御花园，我被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围住，他们骂我，用石子打我，一如从前，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冷眼看着，路过的妃嫔只当做笑话，没人帮我，血迷了我的眼睛，这时小九跑过来，伸开双臂，用小小的身子挡在我身前。”
“所以从那一刻起，他认了她这个妹妹。”
陆西城闭了闭眼睛，“这丫头没有继承皇家人的自私冷漠，她终究成了牺牲品。”
苏茉拉住陆西城的手，“你也不是自私冷漠的。”
“呵，我除了自私冷漠，比他们还多了一样好的，那就是狠。”
苏茉挑眉““你这么狠，怎么还哭？”
“谁哭了？你眼睛瞎了吧？”陆西城气得跳脚。
苏茉歪头仔细瞅瞅，“眼睛分明红了。”
“那是风沙吹的！”
“哦。”
“你哦什么哦，不信我说的话？”
“信啊。”
“分明是不信！”
苏茉扑哧笑出声，“反正风沙是挺大的，我也迷了眼，眼睛都红了，跟你一样。”
“哼。”
“不过我真的哭来着。”
“苏茉！”
苏茉跑，陆西城一把将她拽怀里，睁着大眼睛，非要她看清楚。
“哭没哭？”
苏茉笑得不行，双手搂住陆西城脖子，小声道：“我其实不止一次看到过你哭了，原来陆大主帅，人称铁面阎罗的大奸臣，其实私下里是个小哭包。”
入夜，乌云滚滚，像是要下雪了。
镇北关城楼之上，守城的将士正在换班。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那是什么？”
远处一深色的影子正在蠕动，在昏沉的夜色下，实在看不清楚。
一守卫点燃火把，用力朝那边扔过去，借着闪过的火光，他们勉强看清。
“好像是个人！”
几名守卫举着火把出了城门，待走得近来，发现是个女子，还穿着绯色的宫装，背上插着两支箭，正艰难的往前爬，后面拖了一地的血。
看到他们，宫女神情惶恐的嚷道：“快、快救九公主！”
驿馆内，苏茉正要睡下，听到外面有急匆匆脚步声来。睡在她对屋的陆西城披着大氅匆匆往外走，苏茉忙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陆西城脸色难看，只道：“你先睡吧。”
陆西城说完就走，苏茉更加不安心了。
“我跟你一起。”
陆西城定定看了苏茉一眼，“去穿上大氅。”
北地夜里尤其冷，疾风如刀能把人骨肉给割碎了。
苏茉穿好大氅，随着陆西城一起出了驿馆，但见一队人马已经候在外面。她不明所以，被陆西城抱上马，接着疾驰而出。
此时天空突然一声闷雷，苏茉被陆西城包裹的严实，这时往外瞅了一眼，才发现他们已经出关了，正走在沙漠里。
左右身后的镇北将士们，一个个神情沉肃，让人猜不透什么。
许久，一行人停下。
苏茉又被陆西城抱着下了马，她站稳脚后，先仰头看了陆西城一眼，见他脸色竟有些惨白。而他身后的将士们仿佛定住了一般，沉痛的看着前面。
风吹过，带来一股子血腥气。
苏茉钝钝的转身，此地是云镜湖，昏沉沉的湖面上浮着几具尸体。一道闪电划过，瞬时照亮湖面，苏茉借着这一眼，看清那几具尸体，不由脚下一软。
皆是女尸，皆衣衫不整，当间那一具还穿着大红的喜袍。
苏茉靠到陆西城怀里，这才发觉他的身体绷得很紧，胸腔剧烈的鼓动着。
“不会的，不会的……”
她是大荣九公主啊，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她！
一定不是她！
不等陆西城下令，将士们已经下水，很快将几具尸体拖了上来。
这些都是陪嫁的宫女，一个个血肉模糊，脸大多也都被毁了，看不清容貌。再就是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尽管苏茉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不是她，不是秦飞羽，但捞上来后，虽脸上有几道刀口，还是一眼能认出她来。
正是九公主！
她身上的喜袍被撕坏了，能看到被凌辱的痕迹，致命伤在脖子上，很深的一刀。
苏茉没忍住，呜咽一声，赶忙用手捂住。
她才十八岁啊，一个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娘，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她勇敢的离开了故土，尽管内心恐惧，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
可只过了一天，她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这些宫女们，她们大多也都是这个年纪，陪公主和亲，她们也是鼓足了勇气的，可老天爷不怜惜她们。
将士们一个个低着头，神色悲痛，甚至有些哭了。
他们尚且如此痛心，更别说陆西城了。
苏茉看向陆西城，然这一刻，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脸更白了。
他脱下大氅，盖在九公主身上，而后弯腰将人抱起。其他将士也纷纷把那些宫女的尸体抱了起来，一行人沉痛的回了镇北关。
驿馆内，苏茉给九公主换衣服，她身上那些伤实在触目惊心，苏茉双手一直发抖，还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去想，这个小姑娘当时该多害怕，多绝望。
遗容整理好，苏茉请两个将士帮忙让九公主放入棺中。再看了一眼这姑娘，苏茉叹了口气，让他们把棺材盖合上了。
来到前院议事厅，苏茉正听到那送亲使焦急道：“陆帅，切勿冲动，切勿冲动啊。此事是北金的过错，咱们应立马上报朝廷，由圣上和朝中大臣们权衡。北金理亏，一定会给我们大荣一个说法的，九公主不会白死。”
苏茉走进厅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而后站在陆西城身后。
他靠着太师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就没有在听送亲使说什么。
送亲使见陆西城没有反应，忙看向坐在一旁的沈云舟，“沈大人，您也劝劝陆帅，还是以大局为重啊！”
沈云舟垂眸片刻，问道：“朝廷如果态度强硬，那北金会如何平息这件事？”
送亲使迟疑了一下，“自是杀人者偿命。”
可那位是北金的三皇子，而北金一向傲慢，最多只会找个替罪羊，把今日的祸事推到他身上，算做是交代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到这儿，送亲使不由都叹了口气。
沈云舟冷哼，“我在想，这位三皇子为什么敢这样对我们大荣的公主，或许在他们北金人眼里，我们大荣的命很贱吧。”
“沈大人，你……”
沈云舟忙打哈哈：“我也就感慨一声，此事还得陆帅做主。”
这时魏天进来了，冲陆西城行礼道：“主帅，三军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送亲使忙问。
魏天理都不理他，只看着陆西城。
“陆帅，万万使不得！”送亲使急得都要哭了，“这一战，两国之前签的和平盟约就作废了，朝廷定会治你的罪，杀头都是轻的！”
陆西城站起身，睨了那送亲使一眼，“你给朝廷去信，信上只写一句话，老子不要他们一命赔一命，老子要他们尸横遍野！”
送亲使脸色一白，双腿发软。
“三军听令，即刻出关，直剿北金军大营，杀他们片甲不留，但那个三皇子，本帅要亲自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魏天激动道：“众将士都憋着一口窝囊气，早就想痛痛快快杀一场了！”
天边泛白，镇北关大开，将士们穿着铠甲，齐队行进。
苏茉追上陆西城，“在战场上，你千万保重。”
陆西城回身抱住她，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安心回雁归城等着，等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