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明天见了,老板。」老张冲我点点头。
因为第二天上午我要负责接他去目的地,所以老张这句「明天见」说得算不上突兀。
我点点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一边目送他离开。
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这句「明天见」其实另有所指。
毕竟,只要在第二天晚上十二点之前,都算明天。
2.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按照老张发给我的定位,导航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门口。
让我意外的是,明明老张就是本地人,却在本地根本没有房产。
按照他的说法,自从前年跟第二任老婆离婚以后,为了弥补被他克没的 200 多万,他就净身出户干上了凶宅试睡员。
从那之后他都是全国各地到处飞,哪里有活去哪里,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再购置房产的必要。
如果不是时不时就得回来处理些事,恐怕连常年包租酒店都属于浪费。
我联想到他金牌试睡员的身份,心想这话听着倒也合理,只是暗叹了一句奢侈。
从酒店到内特花苑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分钟车程,本来让他自己打车来都没问题。
只不过一来我预计他会有很多东西要带,普通出租车不一定装得下,二来我也实在好奇他们这行干活的时候到底要准备哪些东西,所以就特意借了一辆后备厢挺大的 SUV 跑了一趟。
只是没想到,老张竟然就穿了一套裤衩背心小球鞋,背着一个睡袋就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徒步。
「你就带这点东西吗?」
「要不然呢?」
「没有什么桃木剑、镇魂铃之类的法器吗?」
「年轻人……要相信科学。」
「神特么相信科学,你干这一行还反过来让我相信科学?」
「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是真的信那个,早就被吓死了。再说了,如果真有什么脏东西,什么法器能比我的八字更硬?」
我一时语塞,隐隐竟觉得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一路无言,车子顺利驶入内特花苑,拐了几个弯就来到了那栋凶宅门前。
内特花苑分为前后两个区,1 区是小高层的花园洋楼,2 区则是别墅区,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采用一栋一园建筑格局的别墅区。
这里的户与户之间都用层层的绿化墙分割开来,既保证了户主足够的私密性,又保证了房屋的实际使用面积,也正是因为这样堪称浪费的用地策略,才让它成为本市最著名也最高档的别墅小区。
堪称寸土寸金。
老张下了车,冲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和我一起打量起眼前这栋荒置了一年的豪宅。
别墅不算很大但是颇为雅致,因为平时还有物业养护的原因,门口占地不小的花园也没有杂草丛生,只是上一任主人自己开垦出来的花坛,此时已经彻底破败。
老张伸手冲我要过钥匙,眼神玩味地瞅我一眼道:「有没有胆子跟我一起进去参观一下?」
我本来多少还有点害怕,打算给了钥匙就走人,但被他这么一激,男人的血性瞬间涌上脑壳。
「那有什么不敢?」
说罢,就紧跟在老张身后走进了别墅大门。
双开的大门因为缺油,在打开的时候发出一阵喑哑的呻吟。
随着房门打开,阴冷的过堂风挟裹着潮湿的霉气劈头盖脸地砸来。
我和老张捂住口鼻,在门口站了足足 10 多分钟,等屋内浑浊的气息彻底散尽才走了进来。
「来,帮把手,把这屋里的门窗全部打开。」老张一边招呼我一边自己走向客厅的窗户。
我嘴上答应着好,身体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步不敢离开老张方圆三米的范围,假装打量四周环境。
别墅采用的是中式装修,地板是实木,因为缺乏养护已经有一部分干裂起翘。
加了红木框架的吊顶刷了清漆,时隔一年也没有完全剥落,只是稍显暗淡。
硕大的八角灯笼造型的吊灯从屋顶垂下,从我这个角度刚巧遮挡住百孔屏风后的二楼楼梯。
即便是荒置一年,也能依稀看出当年这户人家是何等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我掀开身旁红木椅子上盖着的白色挡尘布,抚摸着温润的纹理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有钱啊!」
「网上说这家人原来的老板是做物流生意的,买卖做得很大,有钱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张已经打开了一楼的所有门窗,听到我的感慨,一边向二楼走去一边冲我笑道:
「噢对了,你要是有空就用门口的扫帚帮我扫扫一楼客厅的地,今晚我就睡这了。」老张说完,不等我拒绝又补充道,「中午请你去旁边的福灵寺吃素斋。」
我二话不说就去找扫帚了。
等老张从二楼开完门窗下来,我刚好把一楼客厅沙发前面的一块空地清理出来。
老张笑呵呵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打开睡袋铺在地上,又掏出一个手机和支架架到门口,调整好角度之后,便和我一起上车去了福灵寺。
福灵寺是建在市区的唯一一座庙宇,据说求财保平安特别灵验,所以香火很旺。
同样出名的,还有它的素斋。
贵,但好吃。
不仅是附近的香客趋之若鹜,就连不少小情侣约会都会选择来这里消费。
老张在斋堂点了七八个招牌素材,让我先吃,他去趟大殿转一转,去给几个牌位上几炷香。
我知道这类捞偏门儿的人都是选择性信仰,也就是按照自己的需求来自行选择信还是不信,或者信哪一个,所以也就没追问他去上什么香,心安理得坐下等吃,任由他一人自行走动。
老张去的时间不短,等他回来我已经把菜吃得七七八八,顺便还干了三碗米饭,两盅参汤。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去付了账,一顿饭花了一千多块钱。
这么一来皮厚如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就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他想了想,就说如果我下午没事就买个果篮去趟省立医院,交给一个叫陈静的护士并告诉她,自己这趟回来有事不能亲自过来了,果篮就托她放到李国立床前。
我下意识想问一句李国立是谁,但是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李国立应该就是他那个被撞成植物人,家里又绝了户的合伙人。
想必这几年之所以李国立还能在医院躺着,除了保险赔付以外剩下的应该都是老张在挣钱贴补。
只是,给植物人送果篮,这个老张脑回路是不是有点过于特别了?
不过我也没有深究,只当是这个十八岁就去当兵没什么文化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关爱的特殊仪式感。
于是便点头同意,并且要来了陈静电话。
等我送老张回到别墅,出门拐个弯买了个果篮再开到省立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1 点半了。
虽然感觉下午去看病人不大吉利,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能硬着头皮拨通了陈静的电话,并且按照电话里的指引来到了一个单人病房门前。
不同于电话里沙哑成熟的女声,陈静本人长得淡雅幼态,不施粉黛,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红色的樱桃耳坠,要不是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年龄,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
她接过果篮,只问了一句,这次老张为什么没亲自来。
我说老张接了个活,让我代他看望,明天办完事可能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