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王素来桀骜,天下的女子除了柯怜玉能够得他倾心相待之外再没有能够入他眼的人,如今见了我这个抢走心上人位子的真千金更是不耐烦。
只说:「怜玉,你甘愿让我娶这样一个粗鄙的杀猪女?」
柯怜玉泪渍未干,闻言却立刻疾言道:「还请王爷慎言!」
她冲肖王微微俯身:「今日臣女与妹妹出门游玩打扰了王爷雅兴,便不耽误王爷饮茶了。」
说罢拉着我就要走。
肖王情根深种,也没有拦她,只是用一种猎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柯怜玉的背影。
柯怜玉被这样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盯着紧紧抿唇,却不曾回头。
她怕我惹了未来夫君的厌恶,更是为了维护我的闺誉,怕我男装出门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回府后她的衣衫都汗湿了些许,却还是冲我微微笑着:「妹妹莫怕,王爷不是那等会欺辱女子的人。」
说罢察觉自己语气之中的亲昵又十分尴尬不敢看我的眼睛。
而柯夫人恰在此刻赶来。
她一眼瞧见脸色难看似乎哭过的柯怜玉,然后将目光移到男装打扮玉树临风的我身上,神色骤然凌厉起来:「你带你姐姐去哪里胡闹了!」
……
偏心的柯夫人冲柯怜玉道:「怜玉,这个孽障哄你做什么了?你不要怕,同母亲说!」
柯怜玉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母亲误会素素了——」
「好姑娘,母亲知道你爱护妹妹,可是玉不琢不成器,你不必替她遮掩!」
「不是,母亲,今日是我想要外出这才央求素素与我一道,遇见地痞还是素素保护了我呢!」
可怜一片深情的肖王,在柯怜玉口中成了地痞。
柯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欣慰,却是冲着柯怜玉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保护你?怜玉,母亲知道你爱护妹妹,可是她哄骗你出府叫你这样,母亲绝不会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而偏袒她。」
根本不听解释的柯夫人冷眼看着我:「素素。」
我鼻子出气:「嗯。」
她自一开始便不喜欢我这个粗鄙不堪连绣花也不会的女儿,将我当作她的耻辱,如今我这个耻辱竟然敢拉着柯怜玉到泥巴里打滚更是让她怒不可遏。
于是尽管柯怜玉再三解释,柯夫人仍旧一意孤行,将我关了柴房。
……
3
是夜,我听见柴房外面传来了窸窸索索的声音,还当是相府进贼了,正幸灾乐祸时候忽然发现腿边的月光里有一个脑袋的影子。
定睛一开,原来是柯怜玉。
她力弱,避着人抱来了一床被子踮着脚费力把它从窗户口往里面塞,额头上汗珠细细密密。
月色皎洁之下,像是珍珠。
看见我还很鲜活,柯怜玉眼睛一亮:「素素——」
她压低声音:「快来接被子!」
我看她塞完被子又拿着一个食盒用线吊着缓缓往下放,闻到了大肘子的味道。
大概是怕我误会她用肘子来羞辱我的草莽背景,柯怜玉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补充:「糕点不抵饿。」
我有些乐。
也不知道外人眼里靠喝露水过活的仙子柯怜玉是怎么开口点了一根油汪汪的大肘子,又好好藏起来,隔了几个时辰还能热乎乎地送到我这里。
认真地看着鬓发散乱的柯怜玉,我开口:「谢谢姐姐。」
柯怜玉这个姐姐,我认了。
柯怜玉没有察觉到我的郑重,只是左右瞧瞧怕被人看见,而后小声同我说:「母亲说要关你一夜,我明早天亮了就来拿被子,你别冻着。」
她的脑袋从窗户上没了下去。
我隔着墙听见了一声闷哼,好像是她踩空了。
却又没有叫出声,颤颤巍巍往远处走。
我在雪域高山之上练了十余年刀,相府的柴房在柯怜玉看来是能够让人得风寒的可怕地方,于我而言其实并不算糟糕。
有了柯怜玉抱过来的被褥和大肘子,更算得上享受了。
毕竟,能够做出强抱相府嫡女去练武的师傅,压根不会是什么良善角色。
她亦正亦邪,不在乎许多事,却绝不允许天才被世俗所蹉跎,让明珠沦落成泥丸。
她曾一边将我几乎胸骨破碎的身体踩在雪里,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雪山上的风霜能够让你的魂魄坚韧,俗世风霜却只能让你面目狰狞。」
原本我并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哭着用皲裂出血的手捡起自己的刀。
如今下山看见山下女子的可怜束缚,或多或少明白了。
倘若我没被带走,倘若我是相府娇养缠足学女红的「怜玉」,我会疯。
又或者被「孝顺」「贞静」吃了,只留下一个因为久不见光的欺霜赛雪皮囊,空无精神。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柯怜玉很好很好,她近乎完美地和这个世道相互磨合,不觉得一点痛苦,我比不上她。
可我怕她有天也被这个世道吃了。
对着大肘子起誓,此后无论刀山火海还是风刀霜剑,她不弃我,我不弃她。
然后将承载着试验的大肘子连骨头吞吃下肚,油水香甜,骨头嘎嘣脆,美美地窝在带有清香的被子里睡下去。
有个姐姐真好啊。
而在我不知道的皇宫当中那位九五至尊打开一纸书信,忽然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
「师妹,下山了?」
而后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出的鲜血溅在信纸上,将「柯素」二字染得殷红。
又像是在纸上点醒一瓣花。
皇帝带着孩童遇见新玩具的微妙喜悦,将这张带着自己血液的纸放在烛火之上,火舌顺着字迹蜿蜒向上,舔舐着青年帝王冰冷的指尖。
4
柯怜玉来的时候我早已经醒了,来相府认祖归宗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刀,所以早晨我只能赤手空拳地练一会武。
她把被子和空了的食盒带走之后没一会儿就跟在柯夫人身后来了。
柯夫人皱眉看着我,道:「怜玉怕你吃苦,央求了我许久,不然依照家法你至少三日不得出!」
她大概是想要我记着柯怜玉的好处,却忽略了自己的态度会让人多寒心。
若非我知道柯怜玉是个好姑娘,且并不真的是个乡野村姑,此刻定然咬牙切齿恨这个「贱蹄子」抢走我身份不说连我母亲都被抢走了。
而柯怜玉冰雪聪明何尝想不到这一茬?
她忙替柯夫人转圜:「母亲素来最重视规矩从未有过例外,若非母亲慈爱实在担忧妹妹,我又能说动什么?」
或许正是有这样一个会说话不得罪人的女儿,柯夫人才养成了这张不管他人死活的嘴。
我笑了笑:「谢谢姐姐,母亲。」
「自古长幼尊卑有别,谁叫你这样罔顾辈分谢人的?」
她声音压低,似乎想要凭着自己的气势将我压下去,笑话,我若是能被气势压住,早在十年前就被师傅丢下悬崖了!
眼见我丝毫不怵甚至自得其乐地抠着指甲缝里的泥,柯夫人勃然大怒:「长辈同你说话你居然敢不应!」
她与我有生养之恩,虽然对我没有慈爱之心,然而有柯怜玉这个世俗意义的完美女儿珠玉在前,她看不惯我也是正常的。
老实说我被那样的师傅养大,骨子里也是有些离经叛道了,柯夫人看我厌恶大概是气场不合。
这样想着,我低下头:「女儿知错了。」
依旧是柯怜玉转圜,她轻声细语地劝母亲不要生气,若非这些年抱错妹妹也不至于这样,她并不知道这些琐碎规矩,不过是因为和姐姐亲近这才先说姐姐。
末了又道:「且素素如今这样,原本便与怜玉有关,若母亲执意责罚,那怜玉作为根源,愿与素素同罪。」
她说着便莲步轻移走到我身侧。
柯夫人原本怒不可遏,见到柯怜玉这样更是觉得自己被顶撞了,她沉声:「你是说母亲做错了?」
不言长辈之过是现在主流观念,柯怜玉又能说什么。
她微微摇头:「母亲自然无过,只是盼女心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