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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汤药充斥着苦臭的味道。
唐瑜看了一眼慌张跪倒在地的小如，心中明了。
她没有辩驳的必要，只极为轻淡的开口：“落胎药。”
苏杭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唐瑜，你口口声声说爱朕，却连生下朕的孩子都不愿，你这些谎言究竟要编到几时？”
唐瑜听着，如今心里荒芜一片，只剩了疲惫与厌倦。
她痴痴一笑，听着极为心酸：“是啊，陛下也知道，是臣妾爱了陛下这数年……”
“陛下不爱臣妾，现在更厌恶臣妾，臣妾也是人，是会累的，自欺欺人这些年，还不够吗？”
“啪——！”
话音刚落，桌上的药碗被苏杭砸了个粉碎！
黑苦的药汁洒在唐瑜裙边，泅湿一片。
“唐瑜，朕告诉你！你既要骗朕，就乖乖骗朕一辈子，少一日朕都不许！”苏杭脸色铁青，明明来时积压的怒意，在这一刻突然化为惶恐。
唐瑜明明就站在这儿，这一刻却像要消失一般。
她明明就被他锁在这深宫之中，却怎么感觉她下一刻就会离他而去？
苏杭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宫人令道：“自即日起，你们留在坤宁宫，直到皇后诞下龙嗣，若有闪失，一律杖毙！”
宫人全部跪下，战战兢兢应喏。
身后常磊若有所感，却也是一字也不敢多言。
苏杭深深看了一眼唐瑜，她着实消瘦了不少，眉宇间再寻不到年少时的张扬与高傲。
她像一只木偶，安静的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不看他。
他心里闷得发慌，张了张嘴，语气终于放软了几分：“朕要去南巡，需得费几个月时间，孩子出生之前，朕会回来。”
唐瑜依旧静静坐在那里，静如木雕，视他如无物。
黄昏最后一丝残阳洒在她的裙摆。
苏杭忽然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他几乎难以喘息，冷哼一声沉着脸离开坤宁宫。
小如这才哭着扑过去，跪在唐瑜面前：“娘娘，小如实在不忍看娘娘如此自苦，好不容易怀上龙子，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千万别想岔了！”
唐瑜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怪小如给苏杭告密，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如今的身子如何。
也许，这便是命。
是这孩子不肯认命，想见见这人世。
也罢，她便尽力一搏。
从春到夏，又生生熬到秋。
唐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苏杭南巡半年，终于传来回朝的消息。
这日是十月十五。
唐瑜躺在榻上，从窗户看了一眼天上南飞的鸟儿，端起催产药喝了下去。
她乌黑的长发中已经夹杂了好些银白的发丝，明明方才二十出头，却好像已经老去。
不多时，她腹中开始剧痛。
现在孩子尚不足月，可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要让孩子活，只能将孩子早产下来，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强忍着痛，吩咐小如：“快！你亲自去请陆太医！”
小如慌忙点头，赶紧跑出去叫人。
几个宫人将她扶回床上，着急忙慌的去烧水。
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唐瑜痛到几乎无法去思考。
可小如去了许久，始终没有回来！
苏杭留下的人也一个个去请太医，但没有一个回来的！
唐瑜强撑着，一次次痛得晕死过去，又醒过来。
直到深夜，一身狼狈的小如哭着跑回来：“娘娘，皇贵妃说今日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太医都请了过去，去请太医的人都被贵妃扣押下来了，奴婢好不容易才逃回来，这可怎么办！”
唐瑜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这赵绣儿，是想让她死啊！

======第十章======
十月十六丑时，暴雨，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响彻整个坤宁宫。
唐瑜从开始撕心裂肺的痛呼，终于只剩了微弱的喘息。
“娘娘，是个小皇子！”小如在一旁喜极而泣。
而唐瑜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能。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看见鲜血濡湿了大半床铺，小如吓坏了。
唐瑜感受着温度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忽然想起苏杭临走时说的那句，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可那人最后一次许诺，也失信了。
唐瑜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弱：“小如……我死以后……替我放一把火……烧了这坤宁宫……”
这些带不走的，她全烧了！
今生来世，她都不愿与苏杭再有瓜葛！
小如抱着孩子，一个劲的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有事，小如再去求皇贵妃娘娘，让她放太医过来给娘娘看诊！”
唐瑜嘴角挂着笑：“我爱的少年郎，战死在五年前长岭一役……小如，我要去寻他了。”
小如一怔，哽咽着，眼泪更是汹涌：“可是娘娘还没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世上最是相看两厌之人，何必再见？
夜色黑沉，她看不清窗外的天空。
视线里只剩了一面青瓦红墙，冷冷的将她围在这片漆黑的夜里。
好冷，好冷……
唐瑜闭上了眼，眼前的夜色却一点点亮了起来，恍惚中瞧见娘亲笑着朝她走来。
她眼角沁出一滴泪，伸出手：“娘，你来接七七回家了……”
小如只听着这一句，怀中孩子突然厉声哭喊起来！
下一刻，便见唐瑜的手直直垂了下去！
“娘娘——！”
一把大火，烧红了冰冷的长夜。
……
晨雾方才散去，回京的人马才徐徐进了都城。
苏杭坐在马上，昨夜见皇城方向似有大火，他连夜启程，一路来心里总觉不安。
他回头问起后面的常磊：“今日回去可能赶上皇后诞子？”
常磊连连点头，喜道：“按着正常月份来算，还得一两月才会有动静呢，陛下只需提前给嫡子起个好名字了！”
苏杭不由笑了：“朕早想好了，若是女儿便起名宁康，望她康宁长乐。若是嫡子便叫承嗣，以后便让他来继承朕的江山！”
常磊面色一滞，犹豫道：“您不是一向不喜皇后娘娘吗？再说离京之前，陛下与娘娘闹得有些……”
苏杭凌厉瞥了他一眼，随即冷哼：“朕与皇后青梅竹马，她不过一时不痛快，过了这么久，早就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回京的人马到了皇城门口，沉沉的宫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朱红的大门，青灰的瓦檐上挂满了白色的丧布，墙头立着白幡，在风中招摇。
宫人们见到苏杭，齐齐下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朕还没死，谁许你们挂丧！”苏杭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其中一个宫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陛下，昨日夜里皇后娘娘薨了……国母大丧，按制需挂幡一月。”
话音刚落，苏杭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唐瑜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宫人只不停磕头请罪。
苏杭突然策马疯了一样往坤宁宫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失态。
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苏杭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苏杭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皇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血污大喊道：“娘娘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第十一章======
安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苏杭环君四周。
怎么可能呢？唐瑜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苏杭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苏杭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唐瑜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唐瑜死后的第一天，苏杭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唐瑜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墨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唐瑜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唐瑜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七七。”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七七何人。
唐瑜死后的第四天，苏杭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唐瑜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七七。”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唐瑜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唐瑜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苏杭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苏杭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唐瑜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唐瑜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唐瑜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法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唐瑜的沉默无声。
苏杭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唐瑜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唐瑜，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墨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苏杭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苏杭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君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苏杭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苏杭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绣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苏杭猛地松开手，看赵绣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是啊，朕讨厌唐瑜，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苏杭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苏杭上前一步步逼近赵绣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绣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墨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墨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苏杭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绣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苏杭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墨徵墨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墨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苏杭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苏杭出来，墨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七七回家！”
一片夜色里，苏杭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唐瑜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墨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苏杭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七七，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墨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墨家！”
苏杭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墨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墨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七七是嫁不出去，是墨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七七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苏杭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墨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墨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墨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苏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苏杭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千澈哥哥，千澈哥哥——”
是记忆中，唐瑜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苏杭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唐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苏杭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七七，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七七，没有了。
苏杭不敢想，唐瑜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七七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苏杭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墨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唐瑜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唐瑜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唐瑜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赵绣儿打入冷宫。
赵绣儿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苏杭。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苏杭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苏杭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唐瑜，恨不得唐瑜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苏杭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苏杭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苏杭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赵绣儿，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第十四章======
唐瑜死后一月，苏杭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唐瑜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娘娘走的时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苏杭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苏杭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苏杭，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苏杭心头扎。
原来，是唐瑜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苏杭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唐瑜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一场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苏杭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唐瑜相携走过的背影。
唐瑜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千澈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苏杭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苏杭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墨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唐瑜。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苏杭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苏杭那般喜欢唐瑜，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绣儿。
可唐瑜死后，赵绣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墨皇后的旧情。
苏杭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唐瑜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苏杭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苏杭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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