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心冷心死。
可这一刻,江眠月看着外祖父一步步走来,时光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
当年,他也是这样走来,张开有力的臂膀,笑哈哈抱着她,对她说:“眠月,外祖父来接你了!”
光阴如梭,一梭又去一梭。
旧了当年的记忆。
老了当年的人。
如今,江眠月看着眼前已然鬓发灰白,身躯也已经年迈的外祖父。
热泪瞬间夺眶而出:“您不该来……”
臣子戍守边疆,无诏不得入皇城,父皇一定会借机责罚。
果然,一脸怒容的云皇走出,斥责道:“楚南!你身为戍边将军,却知法犯法,私自入京,可知罪?”
可外祖父却只是撩袍跪地:“臣知罪,但臣孤苦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如今只剩下六公主这么一个血脉,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江眠月一疼,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外祖父从前跟她说,外祖母和母妃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他愧对她们。
可他常年在外征战,护的是整个云国的百姓。
又何错之有?
这时,外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望圣上开恩,允臣代六公主受罚!”
“不!”
江眠月想要阻止,却被侍卫押跪在地,如何挣扎都无用。
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外祖父的衣角,她用力到指甲尽断,抠出了血也不愿放手:“不要……外祖父,求您别去!”
可楚南却只是像少时那般哄道:“眠月听话,等会儿你闭上眼睛就当睡一觉,等你睁开眼外祖父就回来了。”
云皇发话:“爱卿既执意如此,朕便全了你这份心,来人!给楚爱卿上刑!”
“不——不——”
任由江眠月如何撕心裂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父褪了铠甲,上了刑台。
板子随即而落,一下下仿佛砸在江眠月的心上。
那鲜红的血充斥着她眼。
江眠月回头求裴湛:“国师,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认,求你为外祖父求求情好不好,他为国为民一生,不该受此责罚……”
可裴湛只冷漠退后。
他不救。
江眠月又求向云皇:“父皇——”
然她一开口就被打断:“江眠月,你睁大眼好好看着,若不是你恶毒无耻,楚南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都是你害的。”
江眠月呆怔了瞬,望着云皇眼里的志得意满,终于明白:求饶没用的。
他们巴不得外祖父死。
不远处,板子还在落下,一下比一下有力,外祖父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
江眠月从来没有恨过人,如今却恨不得杀人。
她忍回眼泪,在侍卫的押跪下尽力挺直了背脊。
江眠月视线一一扫过殿内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一字一句恨道:“若今日我外祖父死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边关三十万铁骑踏平皇城,血洗皇宫为他们的将军报仇吗?!”
云皇脸色一变,这才抬手停了刑罚,摆出一副忧心为难的样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楚爱卿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劳苦功高,小惩大诫一下即可。”
“小六,你带楚爱卿去医治,从前的事就此作罢,但若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
江眠月听着只觉虚伪。
可此刻她顾不上其他,忙扑到重伤昏迷的外祖父身边。
看着他背上的鲜血,江眠月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扶靠在背,一步一步往宫外挪去。
将军府内。
久病成医的江眠月,颤抖着给外祖父把脉。
却在探得脉象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蛊毒?!”
江眠月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可还是如此。
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绝望:“怎么会这样……”
心脉俱断,半步气绝。
外祖父分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赶来皇城,就为了救自己。
她怎忍心看着外祖父死?
江眠月忽然想到她也曾中蛊毒,自己吃过那么多压制蛊毒的药,又与裴湛灵修过,那她的血对外祖父会不会有效?
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拔下发簪朝自己的手腕划去,却不想竟半途被挡住。
“眠月,不要做傻事……”楚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很虚弱,可握着她的手却分外有力,“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回皇城的时候,我就知……这一次出不去了。”
“外祖父,不会的,我能救你的。”江眠月一句话哭噎得断断续续。
楚南抬起颤抖的手,替她拭泪,“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江眠月哽咽摇头:“只要您在,我怎样都不苦。”
“眠月啊……”楚南眼中满是不舍和遗憾,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图塞进江眠月手中,声音越来越虚无:“至多两日,三十万楚家军就到了,我的眠月……再不会受半点委屈!”
江眠月眼前被泪模糊,忙应:“我知道,我都知道……外祖父,我们先治病好不好?”
可这一次,外祖父再也没有回答她。
寂静无声,恐慌蔓延。
江眠月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有了……
一瞬间,好像天崩地裂。
江眠月想抬起双手去他将人叫醒,才发现,外祖父宽厚的掌心一直紧紧捂住她的手腕。
哪怕至死,也都没有放开!
第八章为谁而死
霎时间,将军府内萦满了哭声。
门外,裴湛听着里面江眠月绝望的哭声,心陡然一紧,竟不敢开门进去。
暮春三月,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裴湛望着徐徐渐落的雪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刻转身赶回瞭望殿。
楚将军殁,三月飞雪,云皇为掩自罪,下令厚葬楚南。
江眠月一身孝服,正要去送葬,可季灵芝却带着一道圣旨拦住了她。
“陛下说了,六公主江眠月不孝不义不洁,不可送葬,即日起,剥夺其公主封号,贬为庶人!”
江眠月不可置信,云皇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
自己是外祖父的唯一血脉,怎能不去送葬?
季灵芝见江眠月不动,直接把圣旨扔在她面前:“话我已带到,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口中还嘀咕:“这个时候师兄应该在国师府吧……”
闻言,江眠月眸光一动,待人走后,从后门去了国师府。
裴湛是国师,他一定有办法让她跟着送葬。
一炷香后,江眠月气喘吁吁来到国师府的偏门,欲去书房找裴湛。
但没想到,竟在经过花园时撞见了往过走来的裴湛和季灵芝。
她正要上前,却听季灵芝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如今江眠月血亲死绝,云皇也和她断绝关系,你的生死情劫算是解了,什么时候同她和离?”
江眠月脚步一顿,什么叫她血亲死绝,算是解了他生死情劫?
所以,她当成宝贝的姻缘从一开始竟然就是一场阴谋?
心如刀割般的痛袭来,她受不住的踉跄了两步。
江眠月紧盯着裴湛依旧俊朗的面容,怎么都无法相信,接受。
她迈前一步,想要问个答案。
忽然一阵熟悉的馨香传来,江眠月只觉后颈一疼,就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醒来,人竟然已在城外破庙里,眼前站着是一脸冷漠的阿月!
江眠月想到昏迷前闻到的那阵馨香,分明和那日被季灵芝陷害,被绑城楼时闻到的味道一样!
一些事串连成线,她痛心也不解:“季灵芝给了你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阿月嘲讽一笑:“你真是蠢,都猜到了我的主子是谁,怎么还不知道从我来到你身边开始,就是场阴谋呢?”
闻言,江眠月一颤,她们二人年幼相识,她一直以为阿月背叛是有苦衷。
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年的姐妹情意……竟也都是假的。
婚姻是阴谋,姐妹情意也是阴谋,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
江眠月攥紧衣袖,咽下气血翻涌,声音沙哑:“为何这般对我?”
她只是爱了一个人,为何要经受这些苦楚?
阿月见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厌恶掩盖:“ꎭ꒒ꁴ꒒你在国师府不是听到了,早在十多年前岭南先生就占卜到,你同国师有生死情劫。”
“国师同我主子青梅竹马,情同意合,却迫于劫数要娶你这么个货色。而你一个棋子竟妄想他真的会爱上你,可笑至极!”
“够了——”阿月的话字字如刀,每一刀都没入江眠月心底最柔软之处。
她疼得站不稳,也再听不下去。
孰料,阿月却说:“没够!你不想知道今天我为何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江眠月一怔,目光渐渐落到她手中的剑上:“你想杀我?”
阿月没回,只是一步步走上前。
在江眠月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迫她握住利剑,而后飞快刺进自己的胸膛。
剑入皮肉,鲜血四溅。
温热的血洒在手上,烫的江眠月身子发僵。
她怀抱着阿月茫然的跌坐在地,眼前只剩怀中人唇间随着说话蔓延开来的血。
“为什么?”江眠月声音发颤。
阿月满眼复杂:“我死了……我主子一定会给我报仇,等她抓住你,定会将你……五马分尸!”
话落,阿月原本紧握着江眠月和剑柄的手慢慢无力垂落,整个人也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一个磨烂丝线的老旧平安符,从她怀中滚了出来……